他从蒋艳手里接过来,等她出去,摊开看了眼,除了一串数字什么都没有。他把纸条扔到一边,收起英语的习题,拿出数学的密押卷继续算没做出来的最后一道大题。
较着劲似的,一直到快十二点。最后没办法还主动打了个电话给远在北京的王崇礼,向他讨教了一下,才算是彻底弄懂了。
安平隔天早上醒来,依旧捞过手机看时间,她鬼使神差打开流量登录 qq 看了下,居然有一个好友申请在闪烁,黄色长发男的头像,qq 名是:城字十八破。备注写着:王培清。
安平暗笑他兴许也是那为了神仙姐姐甘愿抢个西夏驸马去做的段公子。
不过他的网名里倒是没塞个特殊符号的十字架或者是日文的平假名,在一众非主流里面看着清新脱俗。
她点了同意,任由他落进自己的好友列表。
安平穿了衣服翻身下床的时候才瞥见床单上落了拇指大的一块深褐色血迹,已经干涸。除了初潮还有偶尔两三次量太大没防住,她已经好久没有把这东西弄床上了,她日子很准,一般来的时候也会有感觉,但昨天实在太累,睡着之后跟昏死过去一般,毫无知觉。
三下五除二将床单扯下来,等她去卫生间垫上卫生巾回来又快速在盆里兑了点热水将脏了的地方搓干净挂在门后的衣架上。
因为早上耽搁了一点时间,她到的时候教室里就空着她一个人的位置,一排排书摞起来的高度在视觉再次强调高考的紧迫。张志强站在讲台上背着手盯早读,安平略微有点愧疚,因为没有早到并表现出感恩戴德的勤奋。
她有那么几个瞬间是茫然的,不光茫然自己埋头苦干的意义,也茫然书上各式各样的符号能否带她走出三水镇。
她缺一个不折不扣的支持者或者是真实存在的榜样。
而现在,她最大的动力可能就是不愿继承马兰娟的命运,这是绝对被动的反应。她这个年纪,尤其是身处在家庭和职中这样混乱氛围里的学生,很难清醒地将自己与浑浊隔离开来。
多的是一头栽进命运的帮手设下的陷阱。
课间操的时候安平一个人待在教室里,一中很重视每天的两操,安平现在能理解这样的安排。她感觉自己这么结实,在这种高压下都有点吃不消,身体弱点的,干进医院估计也不是什么难事。
邹喻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外面的哨声才刚响就从前门进来了,她眼窝泛青,应该是昨晚没睡好。自那日她划清界限后,安平也懒得往她跟前凑。
今天不知怎么了,她却主动过来,坐在王培清的位置上,双手环在胸前,看了眼安平,说话的时候视线又落在她桌边摆着的习题册上:“问你点事。”
安平不太舒服,肚子往下扯着疼,她脑袋枕着胳膊,没有抬头,也没看她,嗡声道:“想问什么就问,我也不一定说,毕竟我们的关系也没那么亲密。”
“你非要这样?”她语气有点不满。
安平撑起身子,视线直直盯着她看:“是你先开始的,我不过是尊重你的意愿。”
邹喻低下头,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又或者是一种情绪,但她欲言又止,“算了,问你八成也问不出什么。”
安平竟然从她眼神里看到了一点羞怯,这种表情出现在邹喻的脸上太难得,她隐隐笑了笑:“问呗,我有时候还挺大方的。”
邹喻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眼神带点戏谑:“你昨天给王培清你的 qq 号,应该不是单纯要交流学习吧,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他,所以要争?”
安平没回答,她昨天那个冲动的举动确实有这个原因,但那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只是点燃炸药的引线。。
算了,她自己也不清不楚。
不,其实她知道。
她讨厌自己学校那些已经变成老烟枪的男生,用睡眠打发人生十字开头的年纪,把拳头和脏话当成获得荣誉的战斧。
而王培清是另一种期望和美好的象征,她是在找到一个最近的、能看得见的崇拜。
虽然,他也只可远观。
“我要说是,你会怎么做?”安平左手一直捂着肚子,她说话的语气不太认真。
邹喻无语:“没什么好说的,能从隔壁那扇门走进这扇门,机会多难得你比我更清楚。”
安平忽而笑了,掏出英语试卷,指着上面圈出来的改错题,讨好道:“你给我讲讲这几道题吧?”
窗外广播的声音已经渐次慢了下来,邹喻扫了眼她用红笔圈出来的题,几分得意:“你也太笨了吧,改错就是送分题,背技巧就行。”
安平悄悄翻白眼:“那你给我说一下技巧。”
“今天考完试,明天找空闲时间给你说。”早操结束,马上要上课了,邹喻没有了求人的态度,又警告她,“记住,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no problem.”
安平的英语带着口音,邹喻离开王培清的座位起身往前走的时候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安平,在家里,安宗荣鲜少提到过去,当然这个过去也包括安平。他是一个极其自我中心的人,不想过去,不在意未来,只讨好今天。
她心里一嗤,原来她也知道这一点,那他的基因又能好到哪里去。
又一个课间,教室里趴倒一片,王培清转身将半张草稿纸放安平桌上,安平抬头看他一眼,对方也好整以暇看着她。
她拿起稿纸看了下解题步骤,问:“这个符号不是必修课里面的内容吧?”
王培清指着那个大符号说:“确实超纲了,这个属于高数的内容。”
“哦,谢谢。”安平拿出自己那套卷子,用胶水将他写的答案贴到自己的试卷上,抹平,又问,“那你加我 qq 干嘛?”
王培清悠悠:“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安平手上沾了胶水,黏腻腻的,她一边搓指腹上的胶水,一边抬眸瞪大眼睛看他:“你知不知道,不自恋不会死?”
王培清一双长腿顶着安平的桌子,他没有被呛了的尴尬。很自然地就当自己会错意了,挑眉:“那你删了。”
删就删,安平嘴里嘀咕着。但她还是没有删掉,要删掉容易,可要想再加回来估计就难了。
一个一中的帅哥,对她来说能稀释一下好友列表里清一水的流氓气。
安平喜欢这种截然不同的事物,她会有一种自己也不一样了的错觉。就像那双被她放下的鞋子,也起一样的作用。
下午,雪又飘飘洒洒,像撕坏了一件填充百分之百鸭绒的羽绒服,里面的内馅在空中飞扬。教室里到处错落着笔尖划过答题卡硬卡纸的声音,一个个低伏着的头颅像君士坦丁堡城墙上的将士,视死如归。
安平记着张志强的话,她除了跟邹喻会聊几句,至于其他人基本都没搭过言。大家考试的时候她也跟着在教室里做卷子,只不过结束后她的试卷自己收起来,不用交。
晚上她回到宿舍的时候房东主屋的灯还亮着,但是老太太的咳嗽声一点都没听见。应该是被儿子接走看孙子去了。钱同元的房间帘子遮的严严实实,但是灯也亮着。
安平摁开手机,放了一首歌,边听边洗漱。
范玮琪的是非题,从旧的按键机话筒里传出来自带混响。
她刚刷完牙擦了下嘴就看见房东老头在她门前背着手晃,安平翻着白眼把门砰一声关上,反锁。
房东老太太是个热心肠的人,但这老头是个花花肠子。看着把自己拾掇地干净利落,一幅文质彬彬的样子,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和大脑就像被下面吊着的干瘪老二给挟制了一般,总要偷偷摸摸看看院里住着的姑娘。
安平发现这事也是上学期,她原本想搬走的,但是找个距离、价位各方面都合适的房子也不容易,老太太也经常在家,钱同元就在隔壁,她也就搁浅了搬家的想法。
星期三早上,各科的老师基本都在讲周考的试卷,安平自己订正答案,算分数。
王培清的同桌于毅看她课间都还趴在桌上埋头苦干,好心说:“安平,你找培清要一份答案订呀,他那资源多方便。”
安平还不知道王培清和数学老师的这层关系,她问:“你们老师会给你们发答案吗?”
“不会,”于毅解释,“培清他爸就是老王,就之前那个数学老师。一般像这种东西他想搞都能搞到。”
安平点点下巴,了然。王培清课间这么一会已经跑外面一趟回来了,身上裹着一身寒气,凛冽的气息在暖气房里分外明显。
他头发上落了点雪,很快融化之后发梢有点湿,他坐下,随手在头发上掸了两下,几滴小水珠蹦到安平的脸上,凉丝丝的,她拿手抹了下,脚伸到前面踹了下前面人的腿凳。
岿然不动,不过王培清感觉到了有人在踢他凳子,他转身看安平:“你踢我干嘛?”
安平抿着唇瓣,一脸无辜样,将试卷举到眼前:“好心人,你有没有试卷的答案,借我看看。”
王培清还真有,每次考试,王崇礼都会找同事要一份答案,好让王培清提前估一下分,更重要的是看一下给分标准。
于毅看王培清脸色绷着,很不好惹的样子,有点怂,主动认错:“清儿,我这不想着你应该有,就方便一下同学,你要没有就算了,算了。”
王培清眼神直直钉在安平脸上,直到把她看的有些心里发毛,才开口:“有是有,但我烂人一个,乐善好施这种事一般看心情。”
安平脑子里被小蜜蜂蜇了下,神经一疼。
她弯唇:“你是好人。”
第8章 chapter08 .有情有义
禄家巷夹在两个学校中间,里面鱼龙混杂,巷口分布着一些商店、理发店还有一些快炒店,往里走还有网吧、地下台球厅、中医馆,摩托车修理店.....
原来一中搬迁过来的时候,为了整顿周边环境,禄家巷也要顺带着被平掉,但是因为地是区政府的,民众情绪很大,又是上访又是闹事,后面也不了了之。
安平手伸在打印店燃着的炉子上烤火,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店里最贵重的东西就是一台大屁股的旧台式机和一个边角有破损的看不出型号的相机。
墙上挂着装裱了的相片,有彩色的也有灰白的,这儿既做结婚照也做葬礼用的照片。地上堆积着很多废纸片,摞起来,摇摇欲坠。
店主在黑色的键盘上敲了几下,让安平告诉他 qq 号和密码,王培清发过来一封邮件,店主操作着下载然后打印出来。
安平拿着那两张花了一块钱打印的 a4 纸回了学校。下午靠近校门边的展示栏里已经将成绩贴了出来,这会挤满了人,乌压压一片。
傍晚的天难得放晴,连日的阴霾破开一点口子,教室里被撒上了一层金箔,在空气里摇摇晃晃。大家也都在说周考的成绩,有人说没复习考得也比自己想象中好,有的在懊恼那些因为粗心大意而错失的分数。
安平拿着那张严格划定给分标准的答案纸掏出试卷一道一道订正了起来,教室里人逐渐满了,渐渐声音也小了,时间一到,多数自觉开始自习。
安平眼眶干巴巴的紧,总算订完。她又三两下将语数英、综合的成绩都加了一遍,总分 498,英语只有 50 分。去年全省第二批次的录取线要 520,三本的录取线她能够上,但是学费马兰娟够不上,所以很头疼。
王培清晚饭不回家,在学校的食堂吃,他吃完饭回来,将自己的两个本子扔安平桌上,这是他开出的条件:“作文我写了一半,你接上写就行了,两篇文言文,抄的时候先看看我的字迹,要一致。”
安平手里拿着他的作业本,胳膊上的血管突突的,嘴里想骂娘,表现出来的确是眉眼低顺:“您放心,肯定给您抄完了。”她感觉自己像新时代的杨白劳,前面这男的就是黄世仁。
一点亏都不肯吃,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安平对王培清的评价体系又丰富了一个维度。
两个大自习的间隙,班里的同学三两成群讨论成绩。王培清这次估计考得还行,春风得意,大喇喇敞着两条腿呲着嘴笑。
于毅撑着脑袋,眼里冒着星星崇拜:“培清,你周末是不是还在外面补课?”
“不要命了。”王培清满不在乎,用功肯定是用功了,但是这时候高手之间的竞争就是要表现出一种游刃有余,“我就涨了几个名次而已。”
“呵呵,”一旁的同学笑,“装,你这速度简直坐了火箭了,咋们学校前五十多稳,干掉一个都烧高香了,你一下干掉三十个,下学期开学联考考场号都要变一了。”
一中所有的期中、期末还有联考的考场号和座位号就是校排名。
分数、排名在这就是王道。
王培清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也觉着不错。但是他八成能猜到他那一板一眼的爹会说什么了,无非就是:“戒骄戒躁,一不小心你后面的人就要超过你了。”
若是跟几个同事坐在一起,对比自家孩子的成绩,他估计也会说:“就那小子,下次又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不指望,不指望,能有学上就不错了。”
王培清不认同他爹那一套,他不高调炫耀,但是也绝不妄自菲薄。顶多自谦一句:“还行吧!”
安平总算知道王培清为什么要把他那又臭又长的语文作业肆无忌惮推给她了,她接着他那虚头巴脑的词调写了一段才发觉他两的笔迹很像,都写行楷。
王培清是很明显的学院派,一看就是小时候规规矩矩坐在方桌前被敲着板子练出来的,安平不一样,野路子。她的字像安宗荣的,也好看,但是横竖撇捺起笔落笔差点规矩。
她脑袋里组织着作文的词语,耳朵竖着窃取他们谈天的只言片语。
邹喻也过来聊了几句,成绩聊完聊一些吃喝玩乐的事,昨晚偷了几颗菜,广场南口电影院里放映的电影,云云、种种。
安平发现他们也不是食仙露的神,男生的眼珠子也乱瞟,就是多少要比她们班那些领口永远豁开的混子们要收敛点,逗女孩的时候方式也更斯文点。
她没留神,写错了一个,改了两笔没改过来,索性涂成一个黑坨坨。
王培清不知怎的余光瞥见,摁住她要翻页的纸张,“重抄,你这是要我挨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