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不到他的味道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贝明娜面无表情,冷漠木然的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只是那双眼睛和说话的声音太过悲伤,悲伤的连从来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感情的事儿的喻子民都觉得一阵阵的揪心。
“我要去能找到哥哥的地方。”贝明娜坐在李俊生的床上,被子一直盖到了她的腰际,裸露在外的手臂和纯白的睡衣一个颜色,白的晃眼,干瘪的手腕瘦的只剩下一根骨头,因为休息和饮食的问题,贝明娜除了暴瘦之外,她一向保养的很不错的皮肤明显变差了很多。
“帮我离开这里。”贝明娜看着喻子民,眼底的忧郁像是阴天里被遗忘在阳台的向阳花,苦苦逡巡,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光亮与方向。
这样的贝明娜让喻子民说不出拒绝的话,喻子民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握着门锁手柄的手骨节分明,一双幽深的眼睛和贝明娜对视着,喻子民说,“你先好好吃饭吧。”
“吃完你放我走吗?”贝明娜倔强的问,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烟纱,像是修女遮住了她苍白的容颜。
贝明娜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但是喻子民就是能感受到贝明娜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贝明娜深切的渴望着离开这里,喻子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贝明娜的那种渴望,想起这段时间林子宣和贝明娜的相处模式,喻子民深色的瞳孔闪了闪。
“好,你吃完我就送你离开。”喻子民郑重其事的说。
贝明娜就这样只身离开了中国,贝明娜不知道喻子民为什么要帮她,更懒得去猜测喻子民帮她的理由,她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得的白云,总觉得这半年来的一切都像一个梦,开心的不开心的,幸福的足够让她毁灭的,都像一场繁华的空梦。
五年前她怀着小小在李俊生的唠叨下去了英国,半年前她带着已经五岁大的小小和李俊生一起回到了中国,然后,今时今日,再没有小小和李俊生,她一个人,终于离开了那个满是噩梦的地方。贝明娜总有一种错觉,她总觉得李俊生和小小在伦敦等她回家。
她总觉得,一打开房门,她就会看到坐在客厅里玩耍的小小和李俊生,小乖围着两个人转圈,玩具散落了一地。贝明娜无力的用头抵着椅背,纤细的颈脖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那副模样,倦怠而脆弱。
只是从小别墅到机场,就已经让贝明娜精疲力尽。
离开英国六个月,贝明娜终于在中国春节以前回到了英国。在回家的路上,贝明娜坐在出租里,看着路两边的风景,厚厚的雪盖住了原本城市的样子,还有些雪花从高空缓缓飘下,飘过车窗,像上天用温柔的手擦拭着这个世界肮脏的角落,为这繁杂的世界留下一片洁净。阔别六个月的霍尔斯顿依然生机盎然,充满艺术气息的街道陌生而熟悉。
贝明娜推开紧锁的大门,小小和小乖玩耍院落落满了白雪,邮箱被报纸塞满了,临走前不小心踢到的花盆还东倒西歪着,坏掉的栅栏一直没来得及维修,墙面因为时间原因漆面有些脱落,像个抵不过岁月侵蚀的老人,浑身斑驳,满目荒芜。
贝明娜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向里走,越往里走,越有一种走在回忆的感觉,李俊生在路的尽头冲她浅浅笑着,小小和小乖依旧在院子里欢天喜地的玩耍,欢笑声,大叫声,不绝于耳。
“欢迎回家。”李俊生靠在门框上,眉眼温柔,过长的头发已经被他修理到耳际,碎发散在额前,衬的一双眸子星河璀璨,眼角的一抹柔情,像他从来不曾离开。
贝明娜看着空荡荡的门框,似哭似笑的自言自语道,“等你回家。”
远远的看去,偌大的院落只能看到一个女人单薄的背影在皑皑白雪里孤单伫立,背对着门看不见表情,却能从抖动的肩膀看到她无助而悲伤的灵魂,随着雪花飘荡在空中,旋转、飘落,最终融入万千白雪里,无迹可寻。
值得守护和珍惜的人都不见了,还谈什么生活。贝明娜和平常人最大的区别或许就在于,别人痛不欲生却要为生计奔波劳走,她却可以任性的一走了之,她可以心安理得的逃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无论她再怎么强大,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陪着她的,只有金钱。
不需要钱,她要的是人。
爸爸、妈妈、哥哥、小小,她一个都找不到。贝明娜不想和林子宣再争夺下去,不想和林子宣勾心斗角,她多看他一眼,她就更崩溃一分。
半年没人居住打扫的屋子看起来居然很干净,贝明娜摸了摸桌面,一尘不染,这样子,像有人一直在居住。本来心死的贝明娜心脏突然狂跳起来,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忍不住抱着侥幸的心里,说不定他还活着,说不定他只是开了一个玩笑。
“哥!李俊生!事儿妈!是不是你!”
“事儿妈!你出来!”贝明娜在空荡的房子里大声吼叫,每推开一扇门她都期望李俊生能够含笑从里面走出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甚至可以听到贝明娜声音的回响,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撕心裂肺。
“事儿妈!”
没有,房间里没有,书房里没有,浴室里没有,厨房里没有,到处都没有。奔跑的路虽然很短,却足够让身体大不如前的贝明娜气喘吁吁,她无力的靠在最后一扇门上,渐渐滑落,瘫坐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像是要哭泣,更像是悲伤至极再无泪而下。
“你回来了?”苍老的声音喑哑,叹息一般的语气让贝明娜身体一颤,“发生什么事了吗?”
贝明娜缓缓回头,看见本森先生站在离不到两米的走廊,身体佝偻的愈发厉害,头发全白,手里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拄起了拐棍,混沌的眼看着贝明娜,眼里满是沧桑,贝明娜甚至能从本森先生的眼睛里看见岁月的经纶。
贝明娜红着眼睛看着本森先生不说话,细小的身子却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那模样,仿佛小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本森先生叹了一口气,步履蹒跚的走到贝明娜的身边,颤巍巍的手艰难的摸了摸贝明娜的头,“好孩子,别难过,如果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不嫌弃的话或许可以跟我这个老头子说一说。”
“先生,我的哥哥被我害死了。”
林子宣在去公司的路上就心里发慌,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善于操控的男人什么时候体验过被别人操控,这种全然无知的惴惴不安的感觉,让林子宣有些烦躁。林子宣看着又一次被抢的车道,不耐烦的按了按喇叭。
还没到公司林子宣就接到了喻子民的电话,喻子民在电话那头说,“子宣,贝明娜跟我说她想走。”
林子宣一个猛刹车差点引起一起交通事务,差点追尾的司机生气的推开车门跑到林子宣车旁边气急败坏的咒骂,林子宣恍若未闻,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一句,“贝明娜跟我说她想走。”
“不准!不准放她走了!”林子宣低声吼道,那模样,像是被人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我把她送走了。”喻子民说。
心脏在一瞬间仿佛被人搅碎,然后还拿出来狠狠地蹂躏,践踏,最后随意丢弃。痛,痛的连林子宣都觉得夸张。向来强势的林子宣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对喻子民兴师问罪,而是问,“你把她送到哪儿了?”
或许连林子宣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声音多么惶恐。
喻子民怔然,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林子宣。哪怕是林子宣的爸爸破产,留下了巨额债务,喻子民都没有见过林子宣这般诚惶诚恐过,但正因如此,喻子民不能让林子宣一错再错。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喻子民这么说道,“子宣,你也该放手了,你看看贝明娜被你折磨成了什么样,你再看看你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了。”
“你难道非要再逼死一个人才甘心吗?”
喻子民的声音不大,语气不强烈,平淡的像是在读课文,却足够让一直强势的林子宣怔愣在原地,他一个手拿着手机,一个手扶着方向盘,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向他的车,对着他指指点点大声咒骂,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交警在敲他的车窗。
“我贝明娜算什么啊,居然值得您大少爷费这么大劲对付我,真荣幸。”
“最好记住你说的话,让开。”
这是贝明娜和他最后的对话,贝明娜嘲讽的笑着,精致的妆容却掩盖不了她的憔悴,一双大眼睛依然波光粼粼,却像是死水一望无际,单单是这么讽刺的看着林子宣,就足够让林子宣心如刀绞。
整条马路因为林子宣的肆意妄为而导致交通堵塞,长长的车龙歪七八钮,数不清的人从车里钻出来破口大骂,还有的车里是一家三口,即使在这样的嘈杂混乱的环境依然笑吟吟的,孩子天真无邪的玩耍,逗得两个大人大笑连连。
这条马路因为林子宣而瘫痪,始作俑者却跟无知无觉一样僵硬着,和喻子民的通话不知道有没有挂断,林子宣就这样举着手机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他能看见有人狠命的拍他的车窗,指着他的鼻子骂,“妈的,有钱人就了不起?神经病!”
他居然不觉得生气。
林子宣那天终究没有去追贝明娜,他只是在驾驶座上愣了许久,然后面无表情的下车,让交警拖走了他的座驾,然后扣了他一大笔分。林子宣的气势依然逼人,那些本来对着他大骂的人见到他本人后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林子宣本来高大俊美,一笑起来甚至有种天朗气清的温暖感,或许是因为贝明娜的缘故,林子宣整个人看起来戾气很重,没有面目狰狞,单单是那双风雨欲来的眼睛就足够阴郁,林子宣一身黑和和煦的阳光格格不入。
这个仿佛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男人浑身煞气,冷冷的看着众人,嘈杂的环境居然有一瞬间的寂静。
就这样,林子宣再次失去了贝明娜,这一次,在林子宣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