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会弹《落九天》”离垣问的是这个。
辛沅期待离垣说要娶她时,离垣却问了别的,辛沅莫名失落。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因为哪里会有一个人见了一位女子不过两面就说娶她的,辛沅摇摇头,把自己心里莫名的失落感踢掉。
离垣拉开扑向自己的辛沅,看了半晌,忽然凑近轻轻吻了一下辛沅的嘴角,而后在她嘴角边再次轻声问道,“听说青州歌姬无曲不会那你可会弹《落九天》”
百年古曲《落九天》,一代大将为其妻所谱,定情当日,一曲现世,流传百年。
“这是墨……”《落九天》是墨离在大婚时为她弹的曲,他说,“人活不了百年,但曲子可流芳百世。”那是辛沅第一次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墨离口里说的情意是什么。
其实墨离离开后,她也再没感受到那种甜甜的,让人欢喜让人颤抖的情意了。辛沅眼里的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泪眼婆娑地低喃出声,声音细微,让人听不清内容。
离垣轻轻擦掉辛沅眼角的泪,温柔问道 “不会么?这不要紧,何必哭呢。”
辛沅一瞬间觉得离垣是记得她的,因为他和自己说话的语气依旧那么温柔,听起来那么疼惜她。可两人离得近,看的也清楚,他眼底分明无半分情绪波动,辛沅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
转世轮回,不忘却前尘,是不可能会有转世的。
辛沅心绪渐渐平稳,朝离垣点头道,“我会。”
离垣嘴角的笑意慢慢加大,笑也更真了些,起身离开床榻,对辛沅说,“那好好准备,明日弹一曲给我听。”说完人就转身,准备朝门口离去。
“你去哪不在这睡吗?”辛沅出口问道。
离垣回身,轻柔地摸了摸辛沅的如泼墨般丝滑的发丝,温和道,“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乖,早点休息。”
身子一转就大步离开,辛沅着急一下子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摆,企图挽留下那人。
背对着辛沅的离垣眼神微冷,他没有转身过去,只手下微微用力抽掉自己被辛沅抓住的衣摆,然后毫不留情地走了。
连一个回眸都无。
辛沅有些怅然若失,她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以往她想干什么,墨离都会答应她。
小石子从地上冒出头,辛沅蓦地问道,“小石子,刚刚离垣说《落九天》的时候,我哭了,可我为什么哭啊”
小石子愣了愣,问,“有墨离去世的时候你哭的大声么”
辛沅顿住,而后答,“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本来就爱哭!”
——
翌日清晨,辛沅洗漱完毕,随着一声鸟鸣翠响,推开精巧的黄花梨木房门,一眼,就看见院中浑身慵懒地斜坐于树下的离垣。
着一身鸦青玄边衣袍,宽大的薄蝉青丝外衣松松垮垮地套着,绣着精致暗纹的金丝袖摆占据了竹塌的大半天地。
青冠玉顶,墨发如瀑,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珠,仰头看着头顶的一片天际,陷入沉思。
这副样子简直比她这个花妖还要惑人,真真是美色一入眼,心神便已失。
辛沅一时看呆,愣了会才反应过来,随即满怀喜悦地跑过去,朗声道,“离垣!”
一旁伺候的婢女怒喝一声,“不可直呼世子其名!”
辛沅被婢女突然的一吼有些愣住,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略微矜持地慢慢走向离垣的步子,在竹塌的不远处停了下来,颔首俯身行礼道,“世子爷。”
辛沅糯糯的柔声唤回离垣的思绪,他面无动容地转头看去,就见女子微微翘起嘴角,脸上还隐露酒窝,俏皮抬眼看着他道,“早啊!”
离垣也不自觉地弯起来唇角,随即朝辛沅招招手。
辛沅礼罢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在竹塌旁蹲下,抬眼看着他,眼有微光闪烁。
黑发墨离,她有一百多年没见了啊。
离垣整个人显得十分懒散疲惫,辛沅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有些担心地问,“昨日睡得不好吗?”
离垣低头看着辛沅闪着光亮的眼眸,摇头不语,嘴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竹塌,示意辛沅坐过去。
辛沅刚一坐下,离垣就靠着她的背借力直起腰,将整个头的重量隔在辛沅肩上,深深闻了一口女子脖颈的芳香,惬意地问道,“准备好给我弹琴了么?”
二人挨得实在有些近,离垣的胸膛环抱住辛沅的俏背。两人近的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离垣身上淡淡的花草香沁入辛沅的鼻间,靠近他时整个人都似乎被沐浴在阳光之下,青草的浅浅土腥中略有一丝苦涩,花朵的芬芳又带着淡淡清香。
辛沅意外地爱极了这个味道。
墨离身上是淡淡的龙延香,她闻了几十年,早已习惯,并且接受不了其他的香味。而离垣身上的自然清香味道,意外地让她欢喜。
不是因为他是墨离转世而爱屋及乌,而是真心实意地欢喜这种味道。昨晚在房内,香味杂糅并不纯粹,此刻她的鼻间只环绕着他身上的清香,一丝杂味都无,真真是好闻极了。
离垣的呼吸在脖颈处吹吹打打,引得人直痒痒,这样在外面亲热,辛沅这下脸是真红了,她轻轻点头,答应弹曲。
“真乖。”离垣满意地笑道,“先弹别的曲。”
琴台很快安置好,落于竹塌四五步开外,正对着离垣身后的参天大树。
离垣唤了壶酒,听着辛沅的琴音,边饮酒,边赏曲。
离垣时常思绪飘远,辛沅毫无察觉,她只一心沉浸在二人久违的相处中,任三千发丝散落背后,任琴音随风飘向远方。
曲至一半,日上三竿,有不速之客到达。
初月扶着魏武候夫人陈氏走进离垣的院子。
没有让人提前禀告,俩人带着三四个丫鬟径直进去,毫无阻碍。
门口的一众身影进了院门,离垣忽然起身,他视若无睹,仿佛没有看到那些不速之客,而是自顾自地走到辛沅的身后,伸出手撩起她脑后直垂的秀发,然后缓缓地一一理顺。
看见二人毫无避讳的亲密举止,又对她无视的举动,夫人陈氏怒不可言,她径直走到辛沅身前,伸出手就准备朝着辛沅的脸上挥去。
似早就料到一般,离垣伸手握住陈氏的手腕,盯着面前的妇人,笑着道,“母亲,她是儿子请来的客人。”
陈氏慢慢放下手,紧蹙着眉头,心中发堵,忽地她将视线转到罪魁祸首身上,似要在她身上挖出个洞来。
辛沅早就停止抚琴,离垣在身后按住她不让她动,她也只好低头无视掉自己面前两个咄咄逼人的视线。
离垣将视线移向陈氏身旁的女子,嘴角发出冷笑,眉眼间皆是失望与冷意。
初月躲闪他的视线,微转头不去看他,只恭恭敬敬地扶着夫人陈氏。陈氏看着不争气的离垣,心里的气上不去下不来,只再次问他,“垣儿,为了魏武候府,这普林寺,你去还是不去”
魏武候府自侯爷剃发于普林寺出家,府里在朝就没有重官,侯府也渐渐式微,而离垣身子一向羸弱,虽是世子,也当不了大任。
离垣没有作声,只依旧缓缓抚摸着辛沅背后的秀发。
时间有那么一瞬被冻结,几位主子很久没有这么集中的爆发矛盾,一旁的下人都被空气中的冷凝冻得发抖。
正当陈氏又要发火时,只听离垣开口道,“去。”
离垣的回答,众人皆意外。
初月也惊讶地看着他,似是没想到他这次答应得那么爽快,离垣抬眸回看过去,对她道,“如你所愿。”
紧接着,离垣挥袍落坐于辛沅身旁,在她耳畔说,“弹我昨日与你说的曲子。”
辛沅隐隐有所察觉离垣的用意,但此刻她来不及感受自己的失望,只能开始弹奏。
她还从未将《落九天》弹给除他以外的人听,不过她就当此刻是只弹给离垣听的。
反正她会的,也都是他教的。
陈氏还未从离垣的回答回过神时,就听见一曲音迎面朝她扑来。
居然是《落九天》!
初月与陈氏心神皆震,夫人陈氏身子一晃,手中紧捏拳头,恶狠狠地看向弹奏人——辛沅。
辛沅视若无睹,继续弹奏。
《落九天》是定情曲,初月与陈氏都再熟悉不过。
一曲定情,只愿天长地久。
他们几人都曾听魏武候弹过,弹的没有辛沅那么温情脉脉,那人的《落九天》只有无尽的缠绵与深深的悔意。
初月看着面前百般般配的一对,低声对陈氏道,“夫人,走吧。”
陈氏怆然若失地点头,初月扶着她转身离开。
二人临走出院门前,离垣温柔地看向辛沅,但却对门口的俩人开口,“我也把她带过去。”
陈氏身子顿了一下,面无多余情绪地冷漠出声,“随你!”
初月却心底隐隐作痛,她忍不住扭头,仔细地看一眼辛沅,见其容貌极其美艳,弹如此儒雅之曲,抚琴的姿态却万般妩媚,临走时,她忍不住低声说道,“妖女!”
辛沅心下一慌,但依旧冷静平稳地继续弹奏。
待一众人等走后,院中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离垣站立起身,围着辛沅走了几步,打量起辛沅来,口里低声喃喃道,“妖女么?”
辛沅头皮顿时一紧,手下动作开始飞快起来,很快一曲罢。
指间最后一拨弦音落下,离垣站在辛沅面前,低头笑看着辛沅问道,“弹的不错,后面是你加的”
如今的《落九天》,遗世只留半曲,辛沅心里一时慌乱,竟将整首曲子不自觉地都弹了出来。她连忙低头掩饰眼中此刻的慌乱,心虚道,“嗯。”
离垣迎光而立,低头看着处于自己阴影下的辛沅,嘴角轻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如此反应的辛沅,忽的道,“她刚刚说你是妖女。”
辛沅埋头不语。
在这世间,妖怪并不是一个怎么好的称呼,人害怕妖魔,却只辱骂妖。第一次有人见她容颜不老时就喊她妖怪,那时墨离头发已半白,他却对她说道,“你是仙子,我的仙子。”
“我看,你是仙子。”离垣继续道。
头顶忽然也传入这道声音,辛沅心下一颤。那次之后,她开始注意将自己的黑发变白,容颜变老,可墨离说她是仙子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她明明是妖,怎么会是天上的仙女呢,可不知道为什么,辛沅听到这句话总是特别高兴。
辛沅再也按压不住内心的情感,猛地起身隔着琴,踮起脚尖往前抱住离垣,二人衣袂随风扬起。
离垣措不及防被人一扑,险些摔倒,他有些拘谨地张开双手,尽量不去触碰辛沅,开口问,“怎么了”
辛沅摇头不语,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不放手。
自她从林秀山醒来,众人皆说她是妖魔,只有他,认定她是仙。
即使她自己也清楚自己是妖,可还是忍不住欢喜。
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答应墨离等他的原因,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总是感到开心。
辛沅的热情使得离垣感到不适,两人之间太过紧密,他伸出手慢慢推开她。而后看着面前女子睁着双晶亮的眼睛,依旧难掩兴奋,离垣脸上一时露出尴尬神情。
离垣看着此时的辛沅,就像看到个无脑的小花痴,他无奈说道,“辛沅姑娘,你别太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