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哪怕现在确定了,眼前的景象却还是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陈北高中的时候比较顽劣, 像个熊孩子, 打架逃课,为所欲为是常态。
可是二十八岁的陈北已经掌控了语言艺术的精髓, 加之其社会地位,很少有这样直接动手的时候。
甚至令周呈有些怀疑周宁究竟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才令她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可陈北却不说话, 只静静盯着他看,盯到他连手心都开始紧张得冒汗, 等到指尖的烟燃尽了才拿起一旁的木棍慢悠悠说:“我下午的会还要开, 先走了。”
周呈看她淡定自若的转身, 猛得拽住了她的手腕。
从昨夜就开始的焦虑与压抑几乎在这一刻抵达巅峰。
他深深的看她,哑声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周宁不会想放过他,面对陈北会说什么他甚至都可以猜到大半。
大抵是对十年前陈北不告而别对恐惧, 他宁愿在这一刻将一切都说清楚, 得到一个审判, 一个结果。
“我在你心底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吗?”陈北晲他压抑又克制的脸,来了点兴致, 她走近周呈, 唇角轻勾, 带着讽刺,“而且很不幸,我也有一个讨人厌的堂哥,和周宁这种背后说人坏话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哦,当然,我的堂哥比他可爱多了。”
“你……”
周呈下意识退后一步,脸上骤然出现的茫然也被他掩藏下去,只有耳垂开始泛红。
陈北靠他太近了。
近得他甚至不知道心跳究竟是因为太过心慌还是因为陈北这样神气活现的模样,一颦一笑都带着他熟悉的鲜活。
她自我又傲慢,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人和事,却又直白得可爱。
给予他的信任令人连心口都在发麻。
“现在该轮到我来问你了。”
陈北挑眉,“周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为什么会打他?”周呈缓缓问,镜片下的眸子黝黑且深沉。
陈北似乎回想起了些什么,眉头蹙起来,“他的嘴太脏了。”
说着她看了周呈一眼,表情格外无辜,“而且他骂你。”
具体多难听她倒是没有再说了,说出来都怕脏了自己的嘴。
陈北得承认,从高中开始她对周呈天然有一种滤镜,认为他道德底线极高,乖巧斯文有礼,任何无凭无据对他的诋毁都让人难以接受,因为这样岂不是间接说她陈北是个没有眼光看错人的蠢货?
她能容忍周宁在自己面前聒噪的、胡言乱语的说脏话三分钟已经是极限,谁知道她想走周宁还跟上来喋喋不休并且挡住她的路。
陈北从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特别是她决定不再去争陈家之后,那点好不容易培养出的耐心更是几乎消失不见,果断的给了周宁一巴掌让他闭嘴。
陈北向来觉得自己二十岁之后除了偶尔嘴巴毒一点之外是个合格的豪门淑女,哪怕把还想纠缠不休的周宁在车前用女子防身棍打晕了那也只是个稍微冲动一点的豪门淑女。
嗯,没错。
就是这样。
周呈闻言却手一顿,还是迅速从她手上接过那根木棍抬手一下一下的擦掉上面属于她的指纹,心口说不出来的酸软,本就焦虑又不安的一颗心像是被泡进水里,柔软的不像话,瞬间熄火,他无奈的低声说:“那你也不能打人。”
“会给你带去麻烦。”
陈北扬眉:“如果别人骂我骂得很难听,你不会这样吗?”
周呈沉默了一瞬,在木棍上覆盖上自己的掌纹。
“会。”
“那不就结了”,陈北笑起来,“你会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
“你不用把我看的太高了”,陈北的目光炙热得像烈日撒下的阳光,里面的坚定周呈看过很多次,她在高三的末尾日渐坚决的决定要离开他时,她做下重要的决策时都是这样的眼神,可这是第一次,她用这样的眼神直面他,为了他。
周呈近乎狼狈的偏开头,不敢和她对视。
怎么可能不用看得太高,她在他心底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他自己,他的虔诚与痴迷,不安与痛苦,每一样里都有她的名字。
“我只是在为我的周星星讨回公道而已。”
——她的周星星。
这么一句话,周呈连心尖都在颤栗。
他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冷静一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周呈缓声说:“要是他醒来,说是我打的他好吗?”
“不好。”陈北否定得振振有词,“我打他是正当防卫,又没有什么问题,他这样在停车场纠缠独身女性的的行为搁上个世纪得以流氓罪枪毙。”
说到这里她略微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起了是自己先动的手,当代法律不一定站在她这边,漂亮的眼睛望向周呈,一副摆烂的模样慢吞吞的说:“实在不行,大不了你带律师来派出所捞我。”
周呈:……
去派出所是不可能去的。
周呈也不会让陈北有机会去。
他只揉了揉眉心,然后替她打开了车门。
“你先去开会,这里我来处理。”
陈北今天穿了双高跟鞋,站起来正好到周呈下巴尖,此刻像是被他圈在车和胸膛之间。
她掀起眼皮睨他,眸光闪烁,突然拽住了他的领带让他不得不俯下身来。
这一刻周呈的气息更加清晰。
周呈身上常年都伴着股乌木沉香的浅淡气味,禁欲且清雅,可陈北每次闻到都会联想到上次去鹤枝山上,见到他跪在三清前的模样。
哪怕被格格不入的西装包裹,浑身都有近乎股冷淡的仙气,令人心痒难耐,只想染指他。
陈北仰头吻在他唇畔,很浅淡的一个吻。
她眸光扫过他微垂的眉眼,一字一句的说:“周呈,他对我说了些什么,以你的聪明应该能够猜到。”
“我不信他,我要听你今天回家给我解释。”
“每一件。”
周呈握在车辕上的手缩紧。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这一瞬间,他甚至想扣住陈北直接回家,汹涌的吻过她的眉眼。
——回家。
这个词在他心底太珍重了。
可周呈只克制替她拨了拨脸侧散开的头发,轻声说:“好。”
无论结果如何。
无论陈北是什么反应。
他总该亲自让她知道,如今的周呈是个什么人。
和陈北重逢开始,他已经逃避这件事太久了。
-
陈北从公司里回别墅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
尽管她将大部分投资款丢进了木呈的子公司和新项目,但并不代表她没有继续进行对其它中小企业的项目投资。
别墅里灯火通明,她打开门,周呈已经坐在了沙发上,他换了一身居家的常服,正捧着手里的平板在处理工作,听到开门声骤然抬头。
陈北与他对视一眼,换了鞋走过去。
“吃饭吧。”周呈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往饭桌边走。
今晚的菜全部都是陈北喜欢的菜式,皮蛋瘦肉粥、清蒸河蟹甚至还有大明虾和白灼鸡。
两个人坐在饭桌的两头,吃饭吃得格外安静,白织灯的光线下陷,萦绕在两人之间,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拿起餐具的磕碰声音,一如往常。
直到饭后,陈北洗过澡,她换了身贴身的酒红色丝绸睡袍,一头湿漉的长发披散。
她看了眼镜子里娇媚的女人,从抽屉里抽了根唇釉。
本就丰润的唇覆上一层莹亮的珠光,哪怕只是抿着唇笑笑都衬得人散发一股妩媚的风情。
陈北这才去敲响了周呈的房门。
周呈显然已经等候了她良久,却在看到她的模样时微愣。
“帮我吹头发,可以吗?”陈北站在门口笑着问。
周呈沉默着点头,放她进门。
周呈的房间比陈北的整洁太多了,他是个格外会打理甚至有点洁癖和强迫症的男人,无法忍受杂乱的房间、杂乱的摆放。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浅淡的苏木沉香。
陈北实际上向来不喜欢被别人的气息包裹,因为会让她失去安全感,可在周呈这里却不一样。
她喜欢这股能令人沉静下来的味道。
仿佛天然代表着树丛深处的凝露,昆仑山顶峰的雪粒,透着股寂寥无人处的冷感,天然的能让人身心都放松几分。
她在房间的小沙发前坐下,背对着周呈,漂亮的肩胛骨略微收缩,像对雪白后背上展翅欲飞的蝶。
周呈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坐到了她的身后。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时,周呈的手穿在陈北的发丝,一如高中时的每一次。
陈北不喜欢吹头发,她向来嫌弃麻烦都是自然干,只有周呈会怕她头疼,每次都会压着她吹干。
两个人贴得不远也不近,却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周呈沉吟了一瞬,焦灼一天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平静了下来,伴着吹风机的噪音,他半垂着眸子,目光落在陈北乌黑的发顶,缓缓开口:“你去英国后的第二年,我向我奶奶表现了顺服。周家的企业臃重不堪,可她不能当这个坏人,所以我愿意来当。”
“做这件事只有心狠手辣,不顾及亲情才能做到,大概我有这样的天赋,做得很好,也成功打消了她拿我联姻的想法。”
“你去英国后的第七年,周家该收拾的人我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奶奶怕我权力威望太大,打算发挥我的最后一分价值,替我找一门能够给周家带去帮助的姻亲。周家的孩子,除了周宁以外,在她心里每个人都要有为周家牺牲的准备。”
“我不乐意,也就只能和她对抗,然后想办法架空了她的权力,将周家掌控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