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孤月之下的,只有南舟一人。
南舟叹息一声。
经测试,盒子只能传送走打开盒子的那个人。
在心思未定时,南舟一个晃身,险些从屋顶上跌下。
好在他最后稳住了身形。
但他还是将瓦片踩出了啪嚓一声细响。
站定之后,南舟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人跟自己描述过。
下一秒,一张熟悉的面孔,从下方的阳台探出。
{江舫}望了他片刻,率先向南舟打了招呼:哟。
听语气,他也认得自己的。
南舟并不应声,只是叹息了一句:唉。
他想不通,这一切的设定,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让他在三个世界中疲于奔命吗?
还是
南舟想到了副本的主题【蚂蚁】。
蝼蚁竞血,奔走不停,究竟有什么意义?
{江舫}是清晰地看到自己消失又重组的全过程的。
在他重新拥有完整意识的同时,他也重新回到了那个囚禁南舟的房间。
他眼睁睁看到自己原本破碎的肢体一寸寸滋长出血肉,原本应该在打斗中一片狼藉的房间一丝不乱,沾染着南舟鲜血凌乱的床铺干干净净,就连手铐磨在金属质床栏上留下的淡淡擦痕,也消失无踪。
窗外明月高悬。
{江舫}在床边坐下,手扶上了干净的床栏。
他本来神思不属,突然听到屋顶传来一声熟悉的响动,心有所感,便抢步来到了阳台上,看到了南舟。
从这个角度看去,南舟的眉峰很好看,在月色之下,投下一层阴影,恰好覆盖住了他的半个瞳孔,愈加显得另外半边明澈如水。
南舟腿上有伤,不想往下蹦,牵扯到伤处,索性黑猫似的蹲踞在屋檐上,垂首看着他。
{江舫}倚栏而笑:喂,看到我有这么失望吗?笑一笑嘛。
看到这人去而复返,却望着自己大叹特叹,{江舫}的心境,居然是二十五年来罕有的轻松。
他托腮问道:怎么,回来讨债了?
嗯。
调整好心态后,南舟径直道: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下,这个世界,有没有我要的车票。
第288章 蚂蚁(十一)
南舟的第二次到来,让{江舫}有些意外的惊喜。
他不再难为他,把自己能支使得动的镇民都散了出去,帮助他的人偶寻找有可能遗落在镇域某个角落里的碎片。
他又从南舟处借到了一只布偶娃娃,带回屋里,好奇地摆弄起来。
经傀儡之舞操作的人偶,一些肢体反射和感觉会呈现在操纵者身上,能够让操纵者第一时间发现在外的人偶遇到了什么事情。
此时此刻,南舟坐在屋檐上,让骨裂受伤的右小腿顺着檐角垂下,却意外地感觉有些温暖舒适。
南舟扒着屋檐,俯身从阳台看向屋内。
一只雪白干净的人偶,被{江舫}在床上摆得端端正正。
他正在用简易夹板,给人偶的伤腿进行了固定。
在南舟逃跑时,{江舫}看出了他的哪条腿受了伤。
他同样能通过南舟操纵这些无生命的人偶的方式,推测出人偶与主人感官互通的事实。
所以他愿意为人偶裹伤,也是在为南舟裹伤。
他如此精心地侍弄着那条短短胖胖的人偶腿,由于动作因为太过认真,对象又太过憨态可掬,透露出一股异常的滑稽来。
感受到南舟自外投来的目光,{江舫}回过身来,张扬地一挑眉:不是说他好吗?他现在能给你包扎吗?
他眼中满是不服输的光。
明明是和他的江舫形状相同的眼睛,却包蕴了截然不同的两样情绪。
南舟说:你不是他。
这话是实话,也和{江舫}拆穿他身份时说得一模一样。
说罢,南舟抬起身子,刚要坐直,脚下却猛地一空。
{江舫}几步上到阳台,恶作剧似的擒住了他垂下的左腿,把他从屋顶上扯了下来。
目前还是满月,南舟身体乏力,尽管他已经在偷偷适应月光了,却也根本经不住他这么拉扯。
眼看又要摔下楼去,一股力量在他腰上轻托了一把,助他轻飘飘地阳台边缘站稳了脚,也没磕痛他受伤的右腿。
{江舫}带着点恶作剧的笑容,仰视着站在阳台栏杆上、身形略微打晃的南舟:谁要你比我高。
这人幼稚又美丽,和真正的江舫又各自不同。
却是一样的鲜活生动。
南舟不理会他的玩笑,就势在栏杆上坐下,又开始思索起游戏的意义来。
他向来是擅长从游戏顶层设计的角度考虑问题的。
从目前的信息分析可得,本次游戏的难度,与通常游戏中以达成某种游戏任务为最终目标不同。
游戏的关键,在于玩法的不确定性。
倘若将立方舟他们五人的最终战划分成5个独立游戏的话,综合自己在天幕上看到的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游戏评价,南舟独属的这场游戏,按理说,是包含了动作、探险、沙盒等元素的高自由度探索类游戏。
举个例子。
倘若高维人想把这个游戏做成常规的动作类游戏,大可以南舟每成功跳跃过一个世界,就给他一个车票碎片作为奖励,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玩法。
但是高维人并没有采取这种玩法。
祂们选择让南舟进入循环。
车票和铁盒只是一个引子。
一个诱导他不断打开盒子,从而接触到其他两个盒中世界的引子。
为什么高维人把盒子世界限定在三轮一循环?而且都限定在他相对熟悉的环境里?
高维人为什么不给他设定一个无脑强悍的【南舟】,一个干脆被光魅病毒浸染过、变得无比凶猛的{江舫}?
假使高维人当真这样设定,南舟是当真有可能在这样的武力车轮战中被杀死的。
是因为有观众观看,战力不能太失衡,boss不能太难刷,要考虑到游戏的平衡性吗?
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赋予【南舟】和{江舫}如此高等人格的必要吗?
毕竟在这三个游戏盒子中,最大的困难就是要应对【南舟】和{江舫},两个完全拥有自己独立思维和人格的npc。
稍有不慎,自己这个外来者就会被他们清除。
但,同样因为他们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如果能善加说服,不是没有结盟的可能性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被抹除记忆。
这就又免除了南舟要一遍一遍和他们周旋、解释来龙去脉的麻烦。
按照这个逻辑顺下来,对南舟来说,只要他玩得到位,能够顺利结盟,npc又有脑子,游戏是越到后期越简单的。
这对他找到车票,却是毫无好处的死局。
因为太过平和了。
他必须设法破局,找到这循环游戏的真正玩法。
或者说,这个游戏里真正困难的点是什么?
就像是一面密闭的车窗玻璃,只有找到一个确切的点,才能用消防锤一击即溃。
想到这里,南舟脑中骤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说起来,每当盒中世界崩溃时,浮现在天边的那些游戏评价,意义何在呢?
是不是他需要刷那些天外玩家的好感度,把游戏的评价拉上来?
在第二次从第二个盒子世界跳转到现在的世界时,南舟着意看向了外界天际,在世界再度崩溃时,看到了一个评价:
【褒贬不一的无聊游戏,果然还是慎玩为好】。
正如那些恶评所言,游戏的竞技性下降,是他们给出差评、让游戏评分飞快下降的主要理由。
他第一次看到评价时,是和【南舟】短兵相接,被他打飞了手中的铁盒。
那时,南舟看到的评分和评论还是较为正向的。
那如果他尝试提升游戏的竞技难度,从游戏内部直接提升可玩性和选择性,自己会不会得到一些奖励?
譬如,车票?
注意到南舟投向自己的目光,{江舫}异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想法的变动。
他冷笑了一声:啊,我看到了一点让我讨厌的东西。
说着,他迫近了一步:你想杀我?
南舟诚实道:刚才是想的,现在不太想了。
{江舫}可没有【南舟】那样点到即止的好习惯,怀疑心一起,指节就怪异地喀喀响了几声,再次在脑内演习起如何把南舟的脖子掐得红肿一片,好让他乖乖听从自己的场景。
他既然一定要南舟把自己刚才脑内的推想如实告知他,南舟索性照做。
游戏时间过半,他还没有找到游戏通关的眉目,当然没有得罪盟友、给自己平添游戏难度的必要。
通过描述、大概明白了南舟的诉求后,{江舫}双手撑在栏杆上,一针见血地点出了精髓:也就是说,你想讨人喜欢,这样说不定能拿到车票?
南舟:嗯。
{江舫}冷嘲热讽道:这样想也合理。你的活动空间如果只有你说的这三个盒子,就算你把盒子钻出花儿来,也是找不到什么火车、车站的。
南舟:嗯。
{江舫}歪了歪头:那就要请教南先生了,你要对我做什么,才能讨别人的喜欢?
南舟按自己的记忆,如实地复述了那些曾出现在天际的评价和要求。
中间涉及各种高自由度的搏击和斗殴,以及各种高难度的、匪夷所思的体位。
南舟当然从来没有考虑过后者。
但就算是前者,南舟也不会轻易尝试。
谁也不知道,提高玩家评价到底是不是游戏的真正玩法。
如果他真的亲手杀死了盒中唯一有自我意识的npc,盒中世界会不会就此彻底崩溃?
他会不会自断后路,困死在这里?
到那时,他后悔也晚了。
南舟在情爱一途上向来冷感,将那些评价内容复述,当然不觉得有什么。
{江舫}却渐渐听红了脸。
最后,他甚至猛然把栏杆攥出了一声细响。
他怒瞪着南舟:你你不要脸!
南舟:???愣住。
不过,他也很快明白了这其中的症结。
{江舫}这二十五年的盒中生涯乏善可陈,他并没有江舫那样的周游天下的见识。
他习惯让别人的血溅自己一脸,却不习惯有人光明正大和他讨论床笫之事。
{江舫}愤怒兼羞耻,用力转身,回到屋内,把阳台的门砰然合上,顺手一巴掌把人偶扇到了地上,气冲冲地和南舟隔着一扇玻璃拉门,对峙起来。
南舟想:小孩子。
为了更快地将精神导回原先的思考轨迹上,南舟随手打开了自己的游戏界面,想重新阅读一下游戏规则。
这一眼看去,他在页面的右下角看到了5个叠合在一起、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弹窗。
这小小的弹窗隐藏在生命树大背景的枯槁树皮上,本就不惹人瞩目。
南舟之前只在紧急状态下用快捷键单向呼出过物品栏,丝毫没有留意到弹窗的存在。
又是一个一不小心就会忽略的视觉陷阱。
南舟点触了一下,共计五个【成就】便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
【环游世界】恭喜我们的小蚂蚁,完成了一场伟大的世界巡游!
【呼朋引伴】我们的小蚂蚁找到了两名可靠的伙伴,让我们一起碰碰触角,愉快欢呼吧!
【成长的代价】小蚂蚁在探险的时候,难免要付出一些代价。这大概就是成长吧。
【旅程再启】再去探望探望两名伙伴吧,小蚂蚁是孤独的,他需要同伴陪伴。
【盒子收藏家】恭喜!小蚂蚁已经有了5个盒子开启记录,还有无穷的未来等着你去探索!
这对应的,分别是在自己走遍三个世界、和【南舟】{江舫}建立暂时的盟约、右腿在地下室斗殴中受伤、开启第二轮盒中循环,以及当前开过的盒子数量。
这些是他一路走来的游戏实录,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南舟却注意到了一件令人困惑的事情。
这些成就,每一条都和所谓的车票毫无关系。
仅仅是因为他目前还没有找到有关车票的任何线索吗?
第289章 蚂蚁(十二)
月色渐渐西沉,最明亮的光景已然逝去。
消息一个又一个带了回来。
不过并没有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就是了。
小镇里除了一方多出来的铁盒,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关于车票的线索,仍是水中月,镜中花,甚至连具体的模样都是朦胧而不确定的。
三个世界的第二轮搜索完毕。
至此,南舟基本可以确信,自己还没有摸清游戏的真正玩法。
而前期的搜证浪费了他太多时间。
距离那不知身在何处的火车发车,只剩寥寥数个小时了。
想到这里,南舟跳下阳台栏杆,轻敲了敲阳台的窗玻璃。
也不知道屋内的{江舫}又自顾自地想了些什么,淡淡的红云水汽攀绕在他脸上,经久不去。
他轻飘飘地剔了南舟一眼,意思是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南舟不知道{江舫}已经单方面认定自己是个为了过关会无所不用其极的臭流氓,又礼貌地敲了一遍窗玻璃:请你也帮我想一想怎么过关吧。
{江舫}一面用手掌扇风给脸颊降温,一面用天生的笑眼故作镇静地斜睨他:抱歉,我没南先生那么见识广大,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来。
一想到南舟会厚着脸皮向他求欢,{江舫}单手发力,揉皱了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