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远古的传说,女娲是蛇身的。我对于长条的东西有种恐惧,我开始厌恶自己的出生。
蠕虫又出现在我眼前,胃里泛起一股油腻腻的味道,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出来了,菜丸子,怎么进怎么出。
地上各式各样混杂的一滩,水汽凝结在我眼底。我需要一点葡萄,但葡萄早过了季节,秋风正凉。无处可去的人大概会找一找葡萄架。
回到朱丘生家,我又吐了一场,胃几乎被我翻了出来,流出的只有极酸的胃液和苦烈的胆汁。朱丘生顺着我的背,他的手像一截葡萄藤。
他问我怎么了?严不严重?
呕,我又吐了一滩。
啊?傻帽儿你怎么了?要不要叫你妈,要不要去医院。
我说没事的,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病,犯起来恶心地昏天暗地,但其实是无关紧要的,过几天就会好,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肠胃感冒。
第9章 戳脊梁骨
老人说,纸包不住火。
大人不应该只让小孩听自己的话,自己也应该听老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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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火有烧起来的那一天,陈翠雪的奸情会点燃整个屋子,把我家烧得四分五裂,所以我着意躲避了。朱丘生问我为什么来他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我说怕有人玩火自焚。
他不懂,问我,这和玩火有什么关系。
我说,有一场很大的火要烧起来了,虽然我是池鱼。但这场火会把池水都蒸干,把鱼烧沸。
朱丘生还是没听懂,但他没继续问,惜字如金地说了声哦,然后专心搅合锅里的鱼汤。
鱼是我们在河里抓的,用馒头和玻璃罐子,玻璃罐子水下搁一会儿,往上一拉一兜,就能抄起巴掌那么大的小鱼。鱼汤很少但是很香,朱丘生用开水炖成牛乳般的颜色,这是给朱奶奶喝的。
我端过去,朱奶奶就开始叫我了,她说嫚儿啊,做饭了?
我说,哎,妈喝汤了。
我已经很习惯扮演朱丘生的妈妈,知道她会在奶奶喝完药之后在她嘴里塞块冰糖,每天睡觉前要开一次窗。奶奶喝了汤,点头笑,很鲜溜啊。
火是在我六年级的时候烧起来的,当时快到夏季,天气干燥。如果卢三白那天的工作没有取消,提前回家,说不定还能再判段时间缓刑呢。可惜没有如果,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卢三白的脸变成紫青,上面有一个抓印。
三道,猫一样,血淋淋的。
陈翠雪没在,但我知道她没走多久,地上的暖水瓶碎片还冒着热气。我准备趁卢三白没注意悄悄溜进自己的房间,但还是不小心踩了地上的碎壳子。
卢三白无声无息地转过来,让我打了个恶战。他半边脸压在黑暗里,牙齿出奇的白,冒出突兀的、骷髅的荧光。
他盯着我,好像在吐舌信子,我听到一种无声的怨毒,紧紧勒着我。
我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没敢叫爹,闷声说,我先回屋写作业了。
关门的一瞬间,我听到了玻璃破碎又破碎的声音。
流言长着翅膀,传遍铜锣村,我从第二天开始脊梁骨疼。这个世界上好事不出门,坏事有几千个版本,能追溯到你的十八代祖宗,一个个低言密语的,好像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清楚。
第一个版本,陈翠雪嫌卢三白没用和城里的富商搅上了。十里八乡第一美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富商为她抛妻弃子,明天就要娶她当大老婆了。
这是最理想化的版本。
第二个版本有抄袭《水浒传》的嫌疑,富商就想偷个腥,路过陈翠雪窗前,被她扔出去的东西打中了,陈翠雪浪荡,两人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还有陈翠雪与她的小学同学旧情复燃,卢三白那方面有问题,甚至陈翠雪被抓住的时候和好几个男的在一起。
陈翠雪本人逃之夭夭,卢三白第二天搬到办公室住,漩涡中心的两个人风平浪静,留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崽子被流言灌耳朵。
徐胖说,卢子卯,我们都看见了你妈的屁股,她当时光溜溜的被你爹从家里赶出来,衣服扔了一地,那奸夫长得和猪一样。
徐二胖说,卢子卯,听说你要认个有钱的爹了,你高不高兴?隔壁二傻子他妈还因为他爹出去看你妈的光屁股和他干架了,他妈说你妈结婚之前就是个破鞋了。
有人家里的老婆骂,你觉得你能上了是不是?艹你老祖宗的,有本事你找她去啊!
然后有人问,你是你爹的种吗?
我说,我不知道。他们大笑。
村里本来就无聊,出来点带桃色带绿色的更是要传的沸沸扬扬。
他们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围成一团朝我看,像在看动物园的猴子。但观众一直和我保持安全距离,我一过去,他们就散作鸟兽。
声音没记得收走,他们说,婊子养的。
我开始做梦,一个接着。梦里“婊子养的”四个字从独唱变成了合唱,又变成了分声部四重奏。有人把我吊在火刑架上,烧死圣女贞德的那种,我像一个诅咒,人们摇旗呐喊,表情鄙夷又兴奋,烧死他,烧死他!
火烧起来了,池鱼在架子上烤制,散发着焦臭味。但舌头做的刀子比火舌厉害多了,没烧到的脸比烧焦了的脚痛。
我喊,闭嘴闭嘴!不许说话!我妈不是婊子,我不是婊子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