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郎看清了边泊寒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说:“有时候不得不说,你可能都没发现,你这个人挺傲,但是很善良。”
边泊寒不想听他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你想带我去看什么?走吧。”
江郎笑笑,接着往前走。
他们走到小巷深处的一栋筒子楼里,门上的地址牌生锈发黄,两个老人坐在门边闲散地晒着太阳聊天。
筒子楼里破败,散发着常年不见光的霉味,还有公共厕所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虽然是白天,但是筒子楼里光线不好,走廊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江郎轻车熟路地带着边泊寒走了进去,掏出钥匙打开了厕所旁边的一间小屋子。
空气流通不好,屋子里有股时间封存的尘埃味,加上离厕所近,有股挥之不去的酸臭的腥味。
边泊寒站在门口,一眼望过去,屋子五六平方米大,很整洁,简陋的陈设,一张床,一张桌子,再也没有多余的家具。白色的毛巾被铺在床上,枕套是粗糙的绒花式样。
江郎从墙边拖了一把折叠椅,打开了随意地放在一边,朝着站在门口的边泊寒说:“坐吧。”
两个人都一米八以上的个子,边泊寒坐下,江郎靠在桌子上,感觉整个空间就都满了。
江郎用怀念的眼神环顾一圈,自顾自地说:“这是我毕业之后留上海租的第一间房子,可能对你来说,这什么都算不上。可这是我那时候能给自己最好的了。我家里人一直不支持我留上海,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想进入娱乐圈,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江郎的表情原本很平静,说到痴心妄想才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我妈是你爸的忠实粉丝,知道你和我一个专业。她说只有你那样的家庭配做梦,我们这些人注定是要走在地上生活的。”
边泊寒皱皱眉,看着江郎,觉得他矛盾得像身边常见的许多人,也像曾经年少的他自己。回忆往事时眼里带光,又在说起磨损时眼里带着愤恨。
边泊寒不想接着聊家庭的话题,当初能考进他们学院,证明江郎本身就有才华。边泊寒问:“你拍过些什么?”
江郎有些诧异边泊寒会问他这个,嗤笑着说:“早就不拍了,都忘了。你忘了那天我采访的你,我早转行了。导演是你们有钱人家玩的,我们普通人够不着。”
江郎没说实话,他曾经拍过的那些电影在午夜梦回惊醒时,他曾一遍遍地翻看,电影是他整个青春的梦。
边泊寒无从辩驳江郎说的有些话,边泊寒自知自己已经出生在罗马,他拥有很多人此生不具备的优势。
父母已经为他提供的丰沛的养料,得以使他免受生活上的劳苦和磨损。
边泊寒不避讳,坦率地说:“我承认我的那些优势,别人梦寐以求的大明星对我来说,只是我家餐桌上的座上宾,是我叫叔叔阿姨的人。”他望着江郎,语气缓了缓:“但你有没有想过,做导演这件事他们帮不了我。电影精彩就是精彩,绝不会因为我爸妈是谁,观众就无脑买账。”
江郎“嗯”着点了个头,抛出犀利的一剑:“可问题的根本在于,我连拍电影的机会都没有。我也愿意在酒桌上喝个半死,最起码我还能坐下来和他们谈,可是投资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可以有试错的成本,可是我没有。我吃泡面,早起两个小时走路上班就为了把钱省下来去拍电影,可是我省下来的钱还不够买一个镜头。”
江郎说起曾经,脸上的嘲讽消散了,有的只是回想起来的悲切。
边泊寒没经历过这些,但他知道,真正痛苦的从来都不是一刀捅进去,而是生活的苟且像蒙着眼睛的驴日复一日拉着磨盘,持续不断地碾压。
他无从劝慰,也不想说熬着熬着就过来了这种人尽皆知的鸡汤。边泊寒从小听惯了场面话,却没有习得一点真经。
边泊寒说:“我没有你的那些经历,但不代表我的热爱比你少半分。我不需要和投资方喝到烂醉,但这也不代表有投资方愿意给我砸钱。我比你多的是引荐的台阶,但同样的,他们是商人,并不会因为我父母是谁就高看我一分。”
边泊寒没有说自己的经历,比谁惨,还是比谁辛苦,都没有必要。
那些投资方是愿意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见他,可每次说起投资,他们就拍着边泊寒的肩,佯装慈祥地笑着朝他父母说,贵公子一表人才,拍什么电影,浪费了,我看啊,应该进娱乐圈做演员。
有次,边泊寒围巾拿漏了,折回来,在门口听见他们用嘲讽的语气说,边家那小子就是异想天开,才多大,就敢说想拍电影。他知道什么是电影嘛。
旁边有个人笑着附和,要不是看在他爸妈面子上,谁会听他说他的剧本,还真以为自己是天将英才。
里面的人嬉笑地往外走,边泊寒走过去一边,背过身。等他们走远了,他推开门,刚才递过去的剧本被孤零零地扔在堆满鱼骨头的桌上,上面沾染了红酒渍和大块斑驳的油点。
边泊寒把剧本拿起来,一本一本地擦拭干净,重新拿在手里,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江郎探究地看着边泊寒的眼睛,那双眼里很平静,看不出内容。但他也从边泊寒的话里零星地听出,他们都一样,都曾是风雪交加,被拦在门外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