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发亮的银牌折射灯光,格外耀眼。
仿佛女孩跃下高台时,发尾晶莹的水珠。
殷若夏用力捏紧银牌,想到那天分别时,郁筱邀请他看自己下次比赛,还留了电话号码。
“对了,号码。”殷若夏翻出八位电话号码,第无数次陷入纠结。
要拨吗?
接通以后应该怎么说?
‘你好,我找郁筱。’
万一对方问他是郁筱的什么人呢?
朋友?
哥哥?
难道说救命恩人吗。
殷若夏今天依旧没纠结出头绪,眼睛盯着烂熟于心的号码,瞧了好半晌。
“明天吧。”殷若夏又双叒叕决定‘明天一定’,动动手指准备收起号码。
奈何智能手机太灵敏,微微出汗的手机蹭了下绿色按键。
才过零点几秒,屏幕里出现拨号中的页面。
殷若夏翻身坐起,差点把手机扔过去。
冷静了足足二十多秒,才拿出勇气凑近耳边,说出准备了七八天的开场白。
“你好,我找郁筱。”
电话里响起年轻的女性声音。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殷若夏的表情逐渐凝固。
枉费他前前后后纠结那么多天。
感情这个电话,根本打不通啊!
“喂。”与此同时,郁筱匆忙赶到传达室,接通奶奶打来的电话。
“我在电视里看见你拿牌子,怎么不是金的?”奶奶听见郁筱声音,劈头盖脸质问,“银牌牌才能发几个钱?你这不争气的赔钱丫头。”
郁筱不太在意奶奶说了什么,专注聆听通话背景中,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思绪渐渐放空。
“你的奖金发到哪里去啦?”奶奶没听到郁筱的回答,刻意提高声调,“问你话呢!”
“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们队里谁发钱,我非要好好问他!”奶奶语气特别凶,“当初说把你送到体育队有钱拿,转眼都十年了,钱呢?”
郁筱依旧毫无波动,“不知道。”
“你给我听好,最迟明天,必须把钱弄回来!”奶奶命令道,“你哥要买新手机,就是大家都在用的苹果十几。明天我见不到钱,你就不要在体育队呆了。收拾收拾跟你爸出海去,每天多少挣个三五十块。”
奶奶口中的‘你哥’,并不是郁筱的亲哥哥。
而是大伯的儿子,郁家唯一传宗接代的‘香火’。
郁筱老家在相当偏远的沿海渔村,家里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
奶奶原本有五个孩子,前两个因为是女儿,刚出生就被送走了。当地思想落后,认为只有儿子才能光宗耀祖,生女儿是不吉利的。
郁筱父亲是奶奶最小的幺子,从小被两个哥哥欺负,总是吃不饱穿不暖,导致身体孱弱发育迟缓。成年后离开家乡外出打工,认识同样身子骨不好的郁筱母亲。情投意合准备结婚时,却遭到奶奶强烈反对。
理由是母亲太瘦小,不好生养。
后来父亲坚持跟母亲结婚,带她一起出海打渔,为了给她美好的未来。
某次出海时,遇到风浪汹涌。当时怀孕七个月的母亲受到惊吓,突然有早产迹象。
送到医院时,腹中一对龙凤胎只活下来一个。而且产妇身体不好,以后没办法再生育。
母亲还因此落下病根,必须仔细休养好生照顾。
从郁筱能听懂人话起,奶奶经常指着妈妈鼻子骂她是个灾星,要让郁家断子绝孙。父亲听不下去,无论去哪都带着母亲。
可惜郁筱年纪太小,不方便带上渔船。被迫留在爷爷奶奶身边,成为奶奶的出气筒,还有堂兄欺凌折磨的对象。
直到四岁那年,教练看中她游泳天赋,把郁筱带到体育队。为此,还被迫给了奶奶一笔钱。
“喂,你听到了吗?”奶奶粗声粗气质问。
“嗯。”郁筱收回思绪,平静地总结,“他需要钱。”
“你既然知道,就……”
“让他出海,每天多少挣个三五十。”
“不行!”奶奶立刻拒绝,“你堂哥才20岁,哪吃得了出海的苦?”
“哦。”郁筱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评价道,“他不吃苦,没有钱很合理。”
“呸!你别跟我装糊涂,故意气我呢?我要钱,要钱!”
“我没有装糊涂。”郁筱慢吞吞说,“我没有。”
电话那端,奶奶满口脏话,愤怒地辱骂郁筱。
传达室大叔听不下去,“挂了吧,以后你奶奶打来电话,我就说你不在训练基地。”
郁筱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看着大叔,直到那端主动挂断。
“没关系。”郁筱放下听筒,淡淡说,“我喜欢听。”
她离开那片海太久太久,只能通过电话,听听生养自己的海域。
大叔:???
这孩子居然喜欢被骂?
郁筱离开传达室,正要回训练区,途中遇到一个低着头原地打转的熟人。
郁筱非常贴心,绕过蒋洺澜打转的区域,以免打扰她。
“哎,郁筱!”蒋洺澜来来回回好几圈,终于等到郁筱。
她一抬头,才发现人差点从眼皮底下溜走。
“嗯。”
郁筱停下脚步。
“那个,你……”蒋洺澜没话找话,结结巴巴问,“亚赛最后的动作,臂立那个……怎么练的?”
郁筱诚实地回答,“资料室有分解教程。”
“是、是啊。”蒋洺澜当然知道有分解教程!
她好歹练了十三年跳水,难道看不懂教程吗?
郁筱盯着她变幻莫测的脸看了会,总算察觉到什么,悠悠问,“需要我示范……”
“要!”
第8章
“小郁郁~”
“乖乖妹崽,快来让姐姐抱抱~”
跳水队几位大前辈,把小巧的郁筱妹妹围在中间,像对待洋娃娃似的又揉又摸,非常亲昵。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要从几天前开始说起。
那天,蒋洺澜把极少跟大家一起训练的郁筱,带到集体训练室。
其他队员纷纷觉得稀奇。
郁筱来到国家队将近三个月,总是独自训练独自吃饭,平常也不太跟其他人说话。每次参加集体训练,她自己默默躲在角落,悄无声息像个幽魂,似乎没打算跟周围人搞好关系。
跳水队训练任务重,运动员没有多余时间用于社交。
久而久之,大家已经习惯郁筱孤僻冷淡的性格。
万万没想到,被蒋洺澜带进集体训练室的郁筱,与她们印象中孤僻内向的女孩似乎……
不太一样。
“我跳得怎么样?”蒋洺澜爬上岸,满眼期待地问。
郁筱蹲在泳池边,直接了当回答,“不好。”
听见郁筱清清楚楚说出两个字,训练室分分钟布满低气压。
就算郁筱天赋高,蒋洺澜毕竟是前辈,而且刚拿到亚赛金牌。
被当面评价为‘不好’,谁咽得下这口气?
蒋洺澜咽得下。
她性子傲,面对郁筱却没有生气,擦干脸问,“然后呢?”
郁筱说,“你上次跳得好。”
“嗯,我进状态慢。”蒋洺澜指了下跳板,“快点,你不是要教我吗?”
郁筱又说,“我不教你。”
训练室内,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
郁筱话虽寥寥无几,却很懂的如何用最少的语言把人噎死。
郁筱仰起脸看蒋铭澜,认真地说,“我教不了你,我可以跳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