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她总得知道这个条件是什么吧?
“那您这个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老人家看向坐在下首的少女,随即悠悠开口道:“你得拜我为师,随我学习医术。”
“这......”
林菀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可这样,便宜不是都让我一个人全占了吗?您想找徒弟随随便便漏两句口风出去,回春堂的门槛只怕都能让人踏平了,您何故选择我呢?”
老大夫自是知道林菀所言非虚,但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阿菀说得不错,那你猜猜,我为何会选中你来继承我的衣钵?”
“难道因为我是女子?”她试探性地问道。
“不错!”
老大夫心想她果然聪慧。
随即他又开口解释道:“如今这世道男子行医几乎是普遍共识,女大夫可谓是凤毛麟角。然而后宅深闺中的女子若患隐疾,因着男女有别,男大夫如何方便诊治,多数时候是采取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拖延病情罢了。”
“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阿菀可知大周一年有多少女子因为难产而亡,像你那天救治的那家妇人,若是等我到了,也无非是施几针、灌一碗汤药听天由命罢了,如何能像你那般近身施救,即便是我想,她的家人也是不许的。”
“所以你现在清楚,我为何选你了?”
老大夫说的这些林菀不是没想过,但她诧异的是这位老人是真的有一颗仁心,一名医者光有精湛的医术是不够的,他还需要有一颗仁爱怜悯之心,如此天下医患关系方能良性循环。
他所思所想皆是为病患能够少受些苦痛,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老大夫是她遇到过的第二个真的把男女放在同一位置上的人。
单单这份超越一般人的心境就让她折服。
林菀起身,朝老人庄重地行了一礼,“晚辈受教了,您这份胸襟实在是我大周各路杏林世家所欠缺的,他们都应该向您学习。”
老人家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医者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俗,别人如何我是不在乎的,如今我只问你,可愿拜我为师,跟随我行医治病救人?”
这好事简直就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叫人如何能拒?
是以,林菀毫犹豫地开口应承道:“我愿意。”
老大夫得了准信,一时也是高兴万分,他心中不禁感慨,自己潜心研习的妇科经验手札终于有人继承了,还好上天垂青,在他花甲之年还能寻得一位好学生。
也不枉他祖父的一番苦心专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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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花厅又闲坐了片刻,老大夫招呼下人去把当家的和家里的主子都叫过来,说是有大事宣布。
老大夫更是特意交代把三小姐也叫来。
那名下人初听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这三小姐好几年都不曾会客了,平日里连房门都很少踏出过,如今老太爷突然招呼她见客不知是何意?
他是府中老人,又是知晓三小姐那件事情前因后果的,未免搞错,他顾不得尊卑主动跟主人再次确认,“您刚才可是说要叫三小姐一并过来,小的没有听错吧?”
老大夫经他提醒才想起,确实孙女情况有些特殊不太适合见客,可想想林菀身为女子,应当不会让她反应太过,也就颔了颔首。
下人得了确信,也就不再纠结,于是再次欠身恭敬地退了出去,然后就见他小跑穿过游廊,径直回了后院寻人去了。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匆匆从游廊的尽头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名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他着一身束腰褐色锦袍,脚下步伐矫健,一脸正色地看向前方,后头跟着的应该是他的家眷。
林婉留意到落在最后的有一位少女,她由丫鬟搀扶着,不过她好像身体并不好,走三步就得停下歇一歇,几息之后就落后其他人一大截,好在大家时不时停下来等她,连为首的中年男子也不例外,如此才不至于让她晚太多。
一行人主子仆人加起来竟有八人之多,待他们踏入这花厅,原本略显空旷的厅内显得突然拥挤起来。
主人家到了,哪有客人还坐着的道理。
所以,林菀也适时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没有人开口主动介绍,几人只得先同她微笑见礼。
中年男子见家里贸然出现一位从未见过的妙龄女子,一时有些讶异,但他与人打交道多年,并不会轻易漏怯。
只见中年男子上前一步,立于老大夫身前,躬身行礼道:“父亲,您老人家找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吗?”
“是有事儿,你们先坐下,先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
老人看向站在他下首的林菀,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
林菀看了一圈这屋子里坐着的男男女女,他们虽然一脸莫名,但林菀的眼神刚才掠过他们时,他们每个人都对她显露好奇地神色,却并无任何轻视之感,她心下稍安,然后才抬步向老人走去。
老人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跟林菀并肩而立,清了清嗓子,随后才开口道:“今日把大家叫来是想把林菀介绍给各位,我先前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徒弟来承袭我的医术,如今终于让我给遇到了合适的人选,今后阿菀将留在医馆跟随我一起学习。”
“子章。”
中年男子闻声站了起来,恭敬道:“儿子在。”
“父亲,您有何吩咐?”
“以后阿菀就是你的师妹,日后你和她二人定要相互扶持绝不能背离,一同将我陈家的医术发扬光大,若阿菀往后有任何需要,你作为师兄,能帮的一定要尽力帮她,可记着了?”老大夫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儿子敬遵父亲大人教诲。”
对于父亲,陈子章一直是十分敬重的,所以对于他的决定他从未违背过,虽然林菀看着跟他的孩子差不多大,但既然父亲已经做下决定,他便会尊重他老人家。
陈子章转身又朝这个新得的小师妹,拱手行礼道:“师妹好,以后还请多多赐教。”
林菀如何能担此大礼,赶忙屈膝回礼,“师兄言重了,你这般实在是折煞小妹我了。”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聊了几句,算是正式认识了。
而后,陈子章又领着其余人同林菀认识,因她辈分高,是以小辈们都得喊她一声“师姑。”
这倒是让林菀怪不好意思的,白得了几个大师侄。
待下人备好新茶,林菀才在众人的注视下,郑重地朝老大夫行了拜师礼,改口唤了他一声“师父”。
一声“师父”倒是让老人家差点老泪纵横,天知道他等这天等了多久?
好在如今一切得偿所愿。
*
第27章 27
晌午陈家挽留她用饭, 林菀推托不得只好同意。
因为到镇上时跟老刘头约好回去要坐他的牛车,但她现在没那早回去,林菀怕老刘头久等便去镇口寻了他, 让他先回林家村了。
这样一来,她下午也可以等林毓下学了再一起回去。
午饭王氏掌厨,她平日下厨的机会不多,难得家里有个客人来, 这不就想着露两手。
她这个人虽然表面瞧着挺不好相与的, 但骨子却是个热情好客的性子, 只是平日里对内管着一大家子人大大小小的生计, 对外又要同其他夫人交际, 所以架子端久了就不太容易放得下来了。
但林菀这个女娃子不知怎么回事?她一见着吧就觉得甚合眼缘,看她年纪不大,为人处世却沉稳有礼,如今又成了同门, 以后就算是自己人了,因此王氏对她也就愈发喜欢了。
陈家人不同于有些家族, 男女严格分席而坐。
他们自个儿在家没有那么多规矩, 眼下男女都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融洽,但林菀和一众女眷都不会饮酒, 所以有人来敬她就以茶代酒了。
老大夫今日分外开怀, 因他好不容易得偿所愿, 所以忍不住就多饮了两杯, 瞧着已经到了醉意朦胧的地步, 陈子章担心老父亲的身体所以先同林菀告罪一声,之后便和长子清远一起搀扶着老人家回房休息去了。
是以, 如今席间除了陈清林一位男子外,其余剩下的皆是女子。
陈清林同林菀年龄相仿,但他生性腼腆不太爱说话,所以王氏和嫂嫂宋氏在席间同林菀闲话家常时他也只是一味听着,并不主动搭腔。
在座位上捏着汤匙安静喝汤的陈清淼也是如此,她初次见到林菀就有一种奇异的亲近感,看着少女嘴角浅浅梨涡扬起时,她也会被她的笑意感染,眼角弧度不自觉的微弯,这种轻松的感觉她好些年都不曾有过了。
陈清淼心想:“小师姑真爱笑啊!笑起来跟恩公一样那么明媚生动。”
“哦!对了他们都姓林,可真巧!”
今日这道油焖冬笋特别鲜,王氏见林菀喜欢便用公筷替她又夹了些放进碗里,“阿菀,冬笋这时候正是新鲜,你多吃些。”
“多谢嫂子,菜很好吃,今日你辛苦了。”
林菀诚意谢过,随即主动夹了一片放进嘴里。
“不辛苦的,以后就是自家人了,千万别客气。”王氏笑着道,她如今瞧着林菀是越看越喜欢,人生得娇美不说,性格也这么落落大方。
这行为举止,可一点也瞧不出是乡下来的姑娘。
“对了阿菀,刚才听公爹说你成亲了,怎么今日你夫君没同你一道来呀?”
不怪王氏想打听,实在是林菀看着完全不像已婚的妇人,首先她虽然绾了发但那发式根本不是时下妇女常作的打扮,单从外表猜测根本不会让人想到这层。
再有就是,她身上仍旧留有少女的娇俏,同婚后被男人滋润过的那种娇媚完全不沾边。
王氏浸淫后宅多年,这点岂会看不出来。
但这些毕竟是人家的私密事儿,外人哪里问得?。
林菀对自己嫁人一事从没想过要藏着掖着,李砚那么好,她如今喜欢这个人哪怕他不在身边,她也想为他正名。
陈子章成了她的师兄,那王氏便是她的嫂子,她的夫君迟早会同他们认识。
所以,如今先简单介绍一番亦无不可。
“嫂子,我确实成亲了,夫君去松云县求学了,今日我们才分别。”
想到李砚要半月后才能回来,林菀倏地又有些难过了,眼睛酸涩起雾,未免失礼她随即扒了一口饭,趁机掩饰过去。
“松云县?可是那禾山书院?”
林菀道:“是的。”
“那你夫君成绩应当十分不错。”王氏说着往陈清林坐着的方向睨了一眼,“我们之前想送清林过去,可惜这小子不争气成绩差了些,人家不收。”
被突然点名的陈清林刹那间羞红了脸,心道:“我阿娘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他无措地挠了挠头,垂下眼眸,不好意思起来。
林菀微微挑眉,倒也没有夸大,“相公勤勉,成绩应该还好吧?具体的我也不知。”
“那阿菀你夫君叫什么名字?没准清林也认识。”
“他叫李砚。”林菀平静地答道。
“什么?李砚?”
原本垂头静坐的少年兀地站起,险些打翻手边的汤碗,他稳了稳心神,旋即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惹得一桌子人纷纷侧目。
林菀不知道这个名字怎会让他突然如此激动,待要出声询问时,没想到他竟先一步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