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对面居民楼的灯已经熄了大半,温逐青一看手表,零点多了。
今年的跨年又是在手术室度过的。
不记得跨越零点那一秒他在做什么,但想想,怎么都比看着时间过更有意义。
选择学医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
换好衣服回到办公室,拿起桌面上的手机,才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和满屏幕的微信消息。
电话都是宋棠音打来的,消息有她的,也有别人的。
温逐青几乎没有思考地点开她消息。
23:30
【怎么不接电话呀?在忙?】
23:38
【今天跨年诶温老师,虽然我们是假的,是不是也该搭伴一起过?不然太凄凉了吧。】
【唉,我家里人也没邀请我,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23:51
【你什么时候忙完,给我回个电话呀。】
23:58:
【快要跨年了温老师,这里好冷哦。】
【大厅暖气开了像没开,不知道哪里漏风。】
0:00
【温老师,新年快乐。】
接着是一段小视频,不知道哪里的烟花,在他手机上绚烂地绽开。
直到小视频末尾镜头晃动,他忽然看到急诊楼熟悉的檐角。
零点已过,宋棠音坐在冷飕飕的急诊大厅,回了几条家人朋友发来的祝福短信,都是千篇一律的“新年快乐”。
只有发给温逐青那条,她加了称呼。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复,根据经验可能是半夜,也可能要到明天早上。
宋棠音长长地叹了一声,把帽子戴好,手捂进衣兜里,起身离开。
她也挺傻的,从打了那么多电话不见他接,就该料到会这样。
无端想起很久前,一个半熟不熟的女性朋友的话:“小宋,我跟你说啊,你找对象可千万不能找医生。”
那时候她还笑来着,态度敷衍地说知道了。
然后一转眼,她嫁给了温逐青。
虽然是假的。
今晚在这里傻等的行为,和那个怨妇般的朋友有多大区别呢?
走出大厅那一刻,宋棠音在心底认真地告诉自己——
别犯傻。
别多事。
也别……动心。
新年第一天,夜风格外锥心刺骨。
宋棠音缩紧了背往前走,试图存住衣服里仅剩不多的暖意。
抬起头,迎着墨蓝的天幕看光秃秃的大树,树枝长得奇形怪状,有种置身于恐怖惊悚片的错觉。
一路往前走,都没看见什么人,停车场也比白天空旷,地面被月光照得发白,照得她心里也空落落的。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慢,最后仿佛是一顿一顿地朝她而来。
宋棠音缓缓地转过去。
惨白月色里,男人一身与之媲美的白大褂,气喘吁吁地停在她一米开外。
宋棠音凝神,隐约听到什么声响,砰砰,砰砰……
她循着声音看向他的手。
手机背面是月光照亮的喜羊羊,正面是一片缤纷璀璨。
他手里绽放着烟花。
第27章 (一更)
连四周的风都安静了。
宋棠音呆呆望着他, 心内汹涌着汩汩热流,却忽然一阵凉意从身上袭来,鼻尖一痒, 打了个喷嚏。
男人眉心蹙起,走上前, 用双手捂住她耳朵。
隔着薄薄的针织帽子,掌心暖意从触碰的地方迅速蔓延,顷刻间全身都暖了。
“怎么不上去?”他望着女孩盈盈目光,低哑着声问。
“怕影响你们工作……”因为刚打了喷嚏, 宋棠音嗓音瓮瓮的, 鼻尖也泛红, 看上去楚楚可怜。
温逐青眉头拧得更深, 把她的大衣衣领也拢紧些, 低头打量了一下, 小姑娘从头到脚严严实实, 密不透风,神色才稍微缓和。
宋棠音吸了吸鼻子:“你回去忙吧, 我也该回家了。”
“这么晚了。”温逐青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这个点让她自己坐车回去, 他也不放心,“你要不……跟我去办公室休息吧。”
宋棠音错愕地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回话, 温逐青朝下扯了扯她的针织帽子, 唇角浅勾着,低声道:“走吧。”
男人转身, 她迟疑一秒,讷讷地跟上。
深夜的医院人不太多, 分诊台空荡荡的,值班医生也在值班室,一路上宋棠音提心吊胆,所幸没遇到他同事。
到住院部,只和护士站的护士小姐姐打了个照面,她局促地垂下眼睫,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护士小姐姐却无比好奇地目送两人,直到走廊空荡荡,啥也看不见,才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
“咱也不敢猜,咱也不敢问……”小声嘟哝着,坐下来干自己的活。
宋棠音走进办公室,长长地舒了口气。
刚刚做贼似的别提多紧张,生怕被人家问一句,也生怕温逐青直肠子,照实说出两人的关系。
可他这个办公室……宋棠音举目四顾,也着实太小了些。
难不成他们一人睡沙发,一人睡椅子?
她倒是睡哪里没关系,有关系的是要跟温逐青共处一室,一整夜。
万一她睡相不好,又万一她不小心打呼……岂不是形象毁于一旦?
正纠结着,只见男人脱掉白大褂,从办公桌后拿出个小折叠床,在窗户前展开,然后铺了层薄褥子,再放上一张毛毯。
“床有点小。”温逐青替她铺好床,侧头看过来,“但你睡应该够了。”
宋棠音点了点头:“嗯。”
稍一迟疑,问他:“那你呢?”
温逐青拿起白大褂重新穿上:“我还要值班,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如果我不在可以找护士。”
虽然早知道他值夜班辛苦,但亲眼见到,心里还是会难受一下。宋棠音抿抿唇,撇掉那股无谓的心疼,低声答:“好。”
出去时他关上了门。
温逐青一走,宋棠音终于撑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的确太晚了,平时不加班她不会这么晚睡,生物钟已经自动调整到睡眠模式。
于是她脱了衣服,躺上那张小小的折叠床。
办公室暖气充足,倒是随便盖盖就够暖和了。她抱着沾有某人身上同款香味的毛毯,一大股困意汹涌而来,很快便沉入梦乡。
温逐青把住院病房巡视了一遍,再到icu看了看危重病人,正打算去公共办公室歇会儿,急诊科电话又打来。
这一忙忙到三点多,终于告一段落。
猜想宋棠音应该睡熟了,他回到办公室。
灯关着,屋内昏暗一片,月光打在折叠床那一团小小的身影上。她侧身睡着,许是床太窄,姿势显得很拘束,胳膊弯曲着压在脑袋下面。
温逐青有点担心她醒来的时候手麻。
他放轻脚步过去,坐在离床不远的沙发上,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睡觉,突然整颗心沉淀下来,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这些年他是孤独的,也知道这条路注定孤独。
流水般的病人,每天都会消逝的生命,医院里总在上演的狗血剧情,来来去去,很少能留下来的学生……
对于人情冷暖,他早就看透了,哪怕身边围着再多人,自己的心终究没有陪伴,也不需要陪伴。
然而就在急诊楼下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奇妙的感觉。
好像这条路,至少在那一刻,变得不再孤独了。
望着女孩熟睡时乖巧恬静的容颜,他勾了勾唇,伸手替她拂开脸颊边发丝,无声地张口:
“新年快乐。”
这个新年,还是和以往不一样的。
后半夜还算平静。
温逐青是在刘星澜的折叠床上睡的,六点多醒来,准备查房。
护士订早餐时他多要了一份,等查完房拎着早餐回办公室时,屋内却已经没人了。
折叠床收好了立在墙边,褥子和毛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