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逐青怕两个大男人吓到人家,便没打算进去,直到里面的人出现。
日常款灰色棉麻旗袍,中规中矩的款式,长度到膝盖上一寸,不开叉,比她平时穿的多了几分青涩学生气。
但笑起来的时候,眉眼还是那么明媚张扬:“温老师。”
温翊礼侧了侧身:“你们认识?”
“嗯。”温逐青稍一颔首,脚还是没踏进去,“用换鞋吗?”
宋棠音摇头:“不用,我今天还没打扫卫生,你们直接进来吧。”
钢琴就放在客厅里,罩着黑色琴罩,宋棠音把琴罩揭开,露出雪白发亮的琴身。
“哥,要不你帮我试试?”温翊礼询问宋棠音,“能试吗?”
宋棠音回头去倒水:“可以的。”
她站在水吧前,余光看见男人坐下来,流畅的乐音从他指尖倾泻而出。
宋棠音不是第一次听他弹琴。
在学校的圣诞晚会上,她找不到搭档,他陪她合奏过一曲《river flows in you》。
她是练过的,而他是即兴发挥,宋棠音知道这双手不仅能拿得了手术刀,也能奏得出动人心弦的音乐。
他会的可太多了,毕竟当年除了做家教,同时还要打四份工。
看过琴之后,两人乘电梯下楼,温逐青问温翊礼:“什么时候搬?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哥。”温翊礼笑笑,“不买了。”
温逐青不解:“怎么不买了?”
温翊礼靠在电梯壁上,意味深长地说:“君子不夺人所好。”
温逐青缓缓地看过去。
“这世上那么多钢琴,我不是非它不可。”温翊礼扬了扬下巴,“小姑娘都快哭了,应该挺舍不得的。”
温逐青唇角动了下,没再说什么。
温翊礼的直觉很准。
但凡有别的办法,宋棠音都不想卖这架琴。
这是她十六岁生日时养父送的礼物,也是她这辈子收到最珍贵的礼物。
而这架琴现在已经绝版了,就算她以后用再多钱,也买不到一模一样的。
温翊礼说暂时不要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随之而来的是温逐青的微信消息:【为什么突然要卖琴?】
宋棠音斟酌了许久要怎么回复,一通电话打断她思绪。
是江婆婆。
想起那天在医院听到温逐青和王副主任的对话,她心情瞬间沉重了些,摁下接听,勉力装出轻松的语气:“喂,婆婆,您怎么给我打电话啦?”
“小宋啊,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江婆婆的声音听起来比寿宴那天疲惫多了,“我在缝以前的旧衣服呢,结婚那年我丈夫送的,这眼睛怎么都不中用了,看不清……”
宋棠音问:“您在哪儿呢?”
“我在……玫瑰苑,我女儿家呢。”江婆婆语气恍惚了些,“我女儿好久不回家了,我给她买了新裙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宋棠音心下一沉:“您是在玫瑰苑吗?”
边问边打开了地图,确实有这么个小区,离温逐青工作的医院不远,又接着问:“您知不知道您女儿家门牌号?”
犯病的老太太支吾很久,没说出个所以然。
宋棠音只好挂了,去联系温逐青,电话却怎么都打不通,匆匆叫了辆出租车去玫瑰苑。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看见两个保安大哥搀扶着江婆婆,才终于松了口气。
江婆婆指着她边笑边喊:“哎呀,我孙媳妇。”
“……”宋棠音下车时差点滑了脚。
“你是温医生的女朋友吧?”其中一个保安大哥迎上来,“赶紧带老太太回家,别走丢了,咱这儿上周才走丢了个老年痴呆的,幸好温医生提前给物业打了招呼,让我们看着点儿楼道监控,不然老太太这会儿不知道去哪了。”
“谢谢你们啊。”她没心思跟人解释,无比庆幸地挽住没走丢的江婆婆,“不等我过来的吗?您怎么自己就出门了?”
老太太一脸委屈:“我找我女儿嘛。”
犯了病的江婆婆总是不知疲倦地找女儿,宋棠音眼眶一热:“我陪您一起找。”
宋棠音搀着她在小区里溜了一圈,她突然又说累了,却连自己家楼栋和门牌号都不记得。
后来是保安帮忙把她们送到温逐青家的。
他家面积不算太大,一百来平,窗明几净,没什么生活痕迹。唯一算得上凌乱的是沙发上那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应该是江婆婆的。
江婆婆握着她的手把她牵到沙发上:“孙媳妇啊,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宋棠音吸了吸鼻子,勉强笑着说:“我叫宋棠音。”
江婆婆又问:“你们结婚了没?”
“没呢。”
“什么时候结婚啊?”
宋棠音硬着头皮演:“我也不知道,听他的。”
反正等江婆婆恢复正常,也不记得自己犯病时发生过什么了。
“你们快点结婚吧。”江婆婆望着她叹了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宋棠音问:“什么?”
江婆婆说:“阎王给我托梦了,说过一两个月就带我走,我马上能见到我老伴儿了。他在下面等了我几十年,就盼我早点去陪他呢。我说我还没看到我孙子结婚,能不能再等等,阎王说最多等我三个月。”
顿了顿,她缓慢地朝宋棠音眨了下眼睛,无比认真地问:“三个月,能结婚吗?”
第6章
“外婆。”门口传来男人无奈的声音,“结婚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啊?”江婆婆脸垮了下去,“你们不结婚啊?”
“结婚。”宋棠音不忍见她失望的表情,随口安抚道,“当然要结的。”
温逐青换好鞋进来,神色抱歉地看了宋棠音一眼,便哄老太太去休息了。
期间宋棠音去问了一次,要拿江婆婆的行李包。温逐青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等老太太睡着后出来,看见小姑娘坐在贵妃榻边缘,就着阳台的光缝东西。
走近一看,每件衣服的袖口都被缝了块颜色相近的布料,上面是细线缝的小字,有江婆婆的姓名,住址,和温逐青的微信号。
温逐青眼眸一动,挨着她坐下来,目光久久落在女孩灵巧的手指上。深色布料缠着雪白手腕,细得仿佛捏一把就能断掉。
男人幽幽地开口:“其实她时间不多了。”
“嗯。”宋棠音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手里动作没停,“她自己也知道。”
“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卖琴。”
“啊?”话题的跳跃让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温逐青淡声道:“那是你爸送你的礼物。”
宋棠音怔了下,摇摇头:“工作的事。”
温逐青稍稍拧眉:“缺钱吗?”
“……嗯。”
“多少?”
“起码两百万吧。”宋棠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温老师有办法?”
男人神色淡淡地撇开目光:“没有。”
宋棠音低下头继续缝字。
“除了钱,还有别的办法吗?”温逐青看着她认真缝补的样子,目光幽深,“我是说,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有啊。”宋棠音熟练地剪断线头,嘴上漫不经心,“结婚。”
周围空气突然静了静。
她也惊觉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忙不迭望向他解释:“我开玩笑的。”
“嗯。”温逐青抱起她缝好的那几件衣服,走回卧室。
宋棠音以为这事就过去了,结果温逐青送她下楼的时候,又重新提起来:“结婚真的能帮到你?”
宋棠音愣了愣。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她被他认真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男人的嗓音也继续萦绕在并不宽敞的空间:“平心而论,想靠婚姻解决任何问题都是不理智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个更大的问题。”
宋棠音很难不认同,笑容有些苍白:“但人总要坚持下去,不管靠什么,用什么办法。哪怕是饮鸩止渴,只要还没死,就不算输。”
电梯“叮”一声响,到达一楼,她释然地舒了口气:“我走了,温老师再见。”
和温逐青那番话虽然没解决问题,却给她提供了新思路。
接下来几天,宋棠音一边继续想办法弄钱,一边也没耽误见男人。
“契约结婚?那请问你能生孩子吗?”
“不好意思,我妈妈可能不会同意。”
“还要婚前财产公证?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物质?”
打发走第n个极品男,宋棠音肺都快气炸了。
二十多年她都没动过相亲的念头,只想找个拼婚拿钱的搭子,却不料如今的男性市场下沉成这样。
简直是牛鬼蛇神的狂欢宴。
温逐青正在食堂吃着午饭,对面忽然坐下来一人,温翊礼把餐盘放到桌面上,从他盘子里挑了块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