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非泽笑了笑,打起手电筒,两人一同起身,快步追霍昂。
依拉勒蓦然睁开了眼,额头冷汗直流。他刚刚做梦,梦见了多年前缅甸野人山那座小木屋。他忽然觉得周身冰冷,浑身起鸡皮疙瘩,四下一望才发现自己竟不在帐篷里。此刻他正站在一个吊脚楼里,面前是一扇开了一条门缝儿的门。橘黄的光漏出缝隙,里面似乎关了什么东西,呼唤着他开门进去。
他想他该走了,他记得白教授叮嘱过他们,晚上不能进太岁村,而他竟然梦游到了这里。
快走。
他想转身,可那屋子里的有什么东西勾着他。他脑子里在喊快走,手脚却不由自主往那扇门靠近。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门。
满地烛火,洁白的烛蜡重重叠叠,共同围绕着被绑在中心的无头尸体。那尸体赤裸全身,鲜血流满胸膛。依拉勒呼吸变得急促,冷汗簌簌而流。他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野人山上他和霍昂进了那座小木屋。他们砍木头生火,第二天起来一看,木头人竟成了真人。
那时,霍昂拉着依拉勒说:“什么邪门玩意儿?快走快走,我要把这儿烧了。”
依拉勒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尸体,一脸惊悚。尸体腰侧的伤疤,小腿上的纹身和他的一模一样。他不可能认不出他自己的身体,那柱子上绑的,就是他自己。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还活着,好端端站在这里。他神思恍惚,看着自己的尸体烧焦在那木屋里。
依拉勒缓缓后退,手探到身后想要摸枪,却摸了个空。他只穿了睡觉的衣服,什么武器也没带。他张皇失措地转过身,忽见对面直挺挺站了一具赤裸的无头尸。他下了木梯,发现吊脚楼的阴暗处,处处立着赤裸的尸体。他们什么时候在这儿的?依拉勒无暇去想,穿过他们的间隙,扑出门外。幸好没人来追,他竭力往太岁村的出口奔跑。
“依拉勒!”他听见霍昂的喊声。
他张口想要回应,喉咙不知为何堵住了,伸手探进嘴巴,摸出许多木屑来。他惊住了,木屑越生越多,从他的口鼻洇蔓而出,他的皮肤一点点木质化。手脚忽然使不上力气了,硬梆梆的,关节也变得坚硬。他越跑越慢,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他看见对面的路口出现霍昂的身影,他背着枪,正四处搜寻着依拉勒。
“阿昂……”他沙哑地喊出声。
声音太小,霍昂没有听见,他眼睁睁看着霍昂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的喉咙发硬发僵,再也说不出话。
无头尸们走过来,抬着他的脚,把他拖进了吊脚楼。
第27章 悬挂头颅
霍昂进了一间吊脚楼,端着枪,谨慎地往里面搜寻。他认了出来,这是白天他们来过的吊脚楼,三楼有小孩儿房间的那个。墙壁上的黑色霉点子好像更多了,密密麻麻覆盖了半面墙,有的似乎还形成了特殊的形状。他头皮发麻,喊了声:“依拉勒?”
楼上传来声响,他猛地抬头,“依拉勒,是你吗?”
无人回应。
他缓慢上楼,枪械瞄准前方,随时准备快瞄射击。登上木梯,他靠墙蹲下,微微探头观察后方那个木屋房间。门扉紧闭,门缝儿里有橘黄色的灯火漏出。他狸猫似的放轻脚步,凑近木板上的小洞,偷偷观察房里。
小木床上睡了个小孩儿,另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在床边收拾背包。
他对床上的小孩儿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走!”
他刚说完,不知听见了什么,神色慌张地回头看了眼门。
“阿爸阿妈来了!”他忙把弟弟的被子盖好,“我今晚再来找你!”
说完,他翻窗爬出了屋子。
屋里的灯登时熄灭,什么也看不见了。霍昂心里正发着毛,后方的木梯忽然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他悚然一惊,蓦地想起那少年离去前说了句“阿爸阿妈来了”。不是吧,难道这吊脚楼的原主人真的回来了?霍昂迅速关闭手电筒,翻身藏进了个柜子。
嘎吱嘎吱声上了三楼,没有光线,眼前一片漆黑,霍昂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觉得一阵阴冷的气息袭来,随着脚步声经过霍昂藏身的柜子,气息渐远,又往四楼去了。霍昂等了一会儿,打开柜子爬出来,再次开启手电筒。屋里屋外静寂无比,方才那阴冷的气息仿佛是错觉。
不知为何,他总想再看看那少年。
他举着手电筒,往板壁上的小洞一照。眼睛贴近洞口,试图窥探一下房里。忽然间,一只浊*的眼出现在洞的那一边,和霍昂眼对着眼。霍昂吓了一大跳,满头都是冷汗。那眼睛的主人后退了几步,竟是方才躺在床上的小孩儿。他指了指霍昂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意思。
忽然之间,阴冷的气息袭上霍昂的脊背,棘刺一般扎在脊梁骨上。霍昂猛地扭头,手电筒照上背后的木墙。漆黑的霉斑不知何时汇聚成了两个直挺挺的人形,一男一女的模样,阴森地立在霍昂背后。
***
姜也和靳非泽没追上霍昂,太岁村里面的吊脚楼错综复杂,小路乱七八糟,霍昂不知道转进了哪个拐角,他们一下子失去了他的踪影。两人站在漆黑的小路上,四处静寂无声,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放眼望去,有些吊脚楼亮着灯,里头竟有挪动的人影,好像有人在里头居住似的。若非四下里太过安静,这夜晚的太岁村与寻常的深山村庄没什么分别。
姜也没敢过去,谁知道里面的是人是鬼?
他正凝神思索该去哪个方向的时候,刘蓓出现在前方的路口,右手笔直伸出,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他拍了拍靳非泽的肩膀,示意他跟上。两人慢慢朝刘蓓指的方向摸过去,他们从一栋亮了灯的吊脚楼底下经过,一个人影立在窗纱后面,灯光照出他漆黑的轮廓。姜也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从窗下经过。正当他弓腰走过窗前,忽见窗后的人影消失了,前门传来吱呀呀的开门声。靳非泽和姜也同时蹲下,停止移动。
姜也看见前面的靳非泽缓慢地探出头,查看前门的情况。
姜也拍了拍他,做口型,“怎么样?”
靳非泽摇了摇头,弓腰继续往前走。姜也跟着他,透过齐腰高的杂草,他看见洞开了一条细缝的木门,似乎有人藏在那门后的黑暗里窥视着他们。继续往前摸,终于看见刘蓓指的方向。那里是一座不甚起眼的吊脚楼,屋檐底下挂满了彩色巾幡和破碎的铃铛。姜也走上木梯,借着手电筒的光,看见柱子和墙壁上刻了许多螺旋花纹,盯得太久会觉得头晕。
二人静悄悄进了屋子,手电筒的光照亮方寸之地,眼前空空荡荡,只有脚下吱呀作响的木板地。一股死老鼠的恶臭扑鼻而来,姜也正疑惑着,靳非泽指了指上面。姜也抬起头,眸子蓦然一缩。天花板上密密麻麻挂满了头颅,个个腐朽枯槁,大多数已成了皑皑白骨,仅少数几个还留存着泥巴似的烂肉。
那些骨肉未朽的,其中大概就有刘蓓的脑袋了。
姜也举起手电筒,试图找到刘蓓的提示。果然,其中一个腐烂头颅上插着粉红色的发卡,应当是个女孩儿的脑袋。
“我要上去拿头,你在下面等我。”姜也说。
“动作快点。”靳非泽戴起了口罩,他显然很嫌弃这里的臭味。
姜也咬住手电筒,抱住柱子往梁上攀爬。刚刚爬上横梁,抬起头,手电筒往前方一照,他便对上了一张稻草人的诡异脸庞。他猛地一惊,手电筒没咬住,掉了下去,眼前登时一片漆黑。尚未来得及呼喊靳非泽,一枚钢钉擦过他的发丝,钉入前方,他听见钉子没入稻草的咔嚓声响。
“住手!”稻草人忽然说话了。
他话还没说完,又一枚钉子扎入他的脑门。
这声音好熟悉,姜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是沈铎!
姜也朝下面大喊:“停手!”
他听见咔嗒一声,是钉子进入枪盖槽的响声,他要是不喊,靳非泽肯定会弄死沈铎。
沈铎打开手电筒,从脑门上方的稻草里取下两枚钢钉,“没被这里的鬼搞死,差点栽你们两个手里。”
靳非泽的声音悠悠从下面传上来,“沈老师,您没事吧?”
钢钉正中沈铎脑门,若不是他裹着一层厚厚的稻草,早已命丧靳非泽手下。他摘下稻草脑袋,脱了稻草衣,戴上眼镜。短短几秒,他从一个滑稽的稻草人变身成衣冠楚楚的大学教师。他的姿态相当从容,仿佛刚才那个猥琐的稻草人不是他本人。只不过他脑门多了块淤青,十分显眼。
姜也低头看了看下方,刚才手电筒跌落,上面是完全的漆黑状态,靳非泽什么也看不清,准头居然能这么准么?
沈铎脸色严肃,“你们两个为什么会来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们能来的吗?”
姜也尚且存着疑虑,他记得刘蓓分明说过,沈铎已经死了。眼前这人是人是鬼?
“怎么?”沈铎看见姜也的眼神,“怀疑我是鬼?是鬼还好了,我今天就咬死你们两个净闯祸的。”
“……”姜也问,“你为什么扮稻草人?”
“为了瞒过异常生物,”沈铎整理了一下稻草,“一路走过来,你应该看见了,这里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没人知道它在哪儿,长什么样,非常邪性。无论你藏在哪里,它都能发现你。我带队来这儿,从第三天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染上了霉菌。问题是我们什么也没碰过,进村还戴防毒面罩、手套,每天消好几次毒,连队里的医生也无法判断他们是从哪里感染的。第四天,医生也中招了。速度实在太快,等我反应过来是这个地方本身有问题,撤退已经来不及了。第四天夜晚,我也感染了。”
姜也眸光一沉,只见沈铎伸出手,撸起袖子,姜也看见他小臂上缠了纱布。
“本来这里长了那种黑毛的,我割了肉之后又长,长了之后又割,根本没有办法。”沈铎道,“不过幸好,我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
沈铎深吸一口气,道:“是你妈妈。”
沈铎那时候感染变严重,陷入了昏迷,等他醒来,嘴里湿润发苦,还有种莫名其妙的臭味。他干呕了半晌,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吊脚楼,中央的火塘上生了火,架了锅,熬着一种黑漆漆的液体,那种液体的臭味和他嘴里的如出一辙。楼里还站了几个荷枪实弹的壮硕男子,全部戴着面罩,把整张脸严丝合缝地遮住。
姜若初穿着黑色冲锋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她是个秀丽的女人,时光摧折不了她的美丽。常年浸淫书卷,又出身风景婉约的南方,让她看起来有些文弱。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带着团队深入这种恐怖的地方,尤其靳老太爷给她的手下都是道上的虎狼之辈,有些人甚至有杀人坐牢的前科,个个都是刺头。而如今这些暴戾的男人都恭顺地站在她的身后,一声不响,像拱卫她的枪戟。
“醒了?”姜若初平静地烤着火,说,“你不应该来这里。”
作者有话说:
沈铎死了只是刘蓓的说法,姜也从来木有亲眼证实哦
第28章 被鬼跟了
“姜教授,”沈铎坐到她对面,与她对视,“按照约定,你应该在每个月月底向靳家和学院报告你的行动。但是迄今为止,整整三个月你音讯全无。我不得不亲自带人进山找你,你儿女也在为你担忧。”
姜若初敏锐地发现他没有提李亦安,便问:“我丈夫死了?”
沈铎一顿,点了点头,“姜教授请节哀。”
姜若初露出悲痛的神色,她侧过脸,脸颊淌下一行泪滴。沈铎想安慰她,她举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她吸了口气,竭力平复悲痛,道:“小沈,很抱歉,我们欺骗了老太爷。他们的变化不可抑制,等他们寿终,只有水泥铁棺封尸的办法才能压制住他们。带着这条消息回禀老太爷,不要再来找我了。”
沈铎疾言厉色,“既然如此,行动就应该中止。姜教授,不止你的家人在担心你,你手下这些人的家人也在担心他们。他们和你一样数月没有音讯,好些家庭已经打算报警,甚至起诉靳氏集团搞传销……”
姜若初打断他的话,“我们回不去了。老太爷手眼通天,我相信他能为这件事善后。”
看她的样子是半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沈铎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问题,“那您能告诉我这个村子是怎么回事吗?”
“太岁村的情况很复杂,你只要记住一点,霉菌不仅腐蚀你的肉体,更腐蚀你的灵魂。霉菌在哪儿,那些死去的村民就在哪儿。”姜若初指了指火塘上的锅,“这是死藤水,在萨满教的说传说里服用它可以和神明沟通。古籍《尼山萨满》里记载远古的女萨满尼山饮用死藤水后通天彻地,见到了神明的本体,学会了充满奥秘的神歌。它的主要成分是lsd,还有一种罕见的从草本植物里提取出来的黄酮类化合物。我给很多人试验过,服用它会有产生强烈的幻觉,短暂的性欲勃发,但没有什么通神表现。传说毕竟是传说,夸张了部分事实。不过我们意外地发现,它是杀死霉菌的短效解毒剂。”
沈铎感受了一下口腔,那种腥臭苦涩的味道萦绕不散,令人作呕。
“您给我喝了这个?”
“对。注射式的强效免疫血清已经用完了,现在只有最后一锅口服的短效解毒剂了,你运气不错。快走吧,我们也要走了。在我们走之后,你只有三天的时间是安全的。三天之后如果你还在这里,你会继续被霉菌感染。”
沈铎心中充满疑问。这里的一切都透露着怪异,姜若初身后那些手下兜帽罩头,脸覆面罩,手上还戴着手套,一丝皮肤都不露在外面。怎么回事,难道这群人是怕光的吸血鬼?这世界上虽然有各种异常生物,但迄今为止沈铎还没有听说过吸血鬼的存在。
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的面罩下藏着秘密。
沈铎一面询问,一面不动声色地规划制服他们的手段,“您还有话需要我转达给姜也吗?他一直在找您,您难道不想和他说些什么?”
提起姜也,她叹了口气,“这些年我用这种态度对他,他一定很恨我吧。他成年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向他说句抱歉,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没有我,他的生活会更好。对了,跟妙妙也说声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他爸爸。让他们兄妹好好生活,忘记我,就当没我这个妈。”她抬了抬手,比了个送客的姿势,“好了,你该走了。”
沈铎也叹了口气,“很抱歉,这鬼地方我也不想待。但我毕竟为学院打工,今年还要评职称,您也知道‘非升即走’,这次我再不升副教授,明年我就要去给图书馆看大门了。有些东西我必须要知道,姜教授,请跟我走一趟。”
话音刚落,他蓦然出手,手掌成刃敲击身侧一个伙计的小腿。沈铎的掌力十分惊人,这一击基本能让这伙计骨折。伙计吃痛跪地,脑袋刚好探到他眼前,他顺便摘下了他的面具。真容一露,他霎时间大吃一惊。这竟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甚至有细白的小蛆在这张面孔里钻进钻出。
其他几个伙计冲过来要制服他,他躲闪腾挪,走位刁钻,愣是没让这帮人沾上手。沈铎接连几个手刀敲晕了这帮人,挨个拿下面具,他们的面容与前面那个一样,烂得不忍直视。
沈铎直起身,望向姜若初,“姜教授,我需要一个解释。”
姜若初镇静如常,“小沈,只有鬼才能在鬼魂待的地方出入自如。我要去的地方太远了,唯有死亡才能到达。你身手很好,我对付不了你,换人吧。”
换人?沈铎感到疑惑,这间屋子里还有别人么?
她站起了身,闭了闭眼,又蓦然睁开。沈铎感觉到了姜若初身上的不对劲,刹那之间,她身上的气势立刻变了。原本平静的黑眸变得冷酷,有种鹘鸟一般的杀伐气。与这双眼对视,会觉得自己的眉间抵着一把滚烫的枪管。
女人看了看躺了一地的人,说:“你他妈的有点本事。”
“姜教授?”沈铎警惕地看着她。
外面忽然响起脚步声,是其他伙计回来了。
有人在外面喊:“姜姐,太岁肉割回来了,折了三个兄弟。”
“好,在外面等我三秒钟。”女人冲沈铎勾了勾手,“放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