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轻轻点头。
两人说话间,陈纵侧头,朝她们看了过来。
有那么一秒钟,嘉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撞进他漆黑的眼瞳。他们隔得并不算远,嘉南不确定,陈纵是否听到了她和苏蔷的对话。
“喂,他看我们了。”苏蔷暗暗扯嘉南的衣袖。
嘉南埋头,盯着面前圆桌上的木纹,压低声音道:“别说了。”
她犹豫该不该跟陈纵打招呼,还是继续装不认识。
平常嘉南不太会被这种问题困扰,她几乎没有朋友,看见谁、搭不搭理谁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陈纵是不同的。
从去年冬天他出现在打碗巷开始,对嘉南来说,陈纵就是特殊的。
嘉南心里悬着,像抛了根鱼竿入水,就这样吊着。
胡鑫和师仁招呼完客人,来到这一桌。师仁开始劝酒。
嘉南坐在其中,面前的搪瓷小缸被满上,她只抿了一口,放下杯子。
起身打算走了。
“美女,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师仁从左到右,横跨好长一段距离过来拦人,总算搭上话。
嘉南目光从他陌生的脸上扫过,“没见过。”
她不想搭理,自顾自往外走,师仁跟在身后纠缠:“我觉得你眼熟,咱们以前肯定见过。”
师仁说着话,冷不丁被人绊了一下。
“艹,谁他妈……”
一个踉跄,师仁差点摔跤,嘴里的话被打断。小白收回脚,满脸笑容地敷衍道歉:“不好意思啊,绊着您了。”
师仁的脸因为酒精和愤怒而通红。
视线在碰触到小白旁边的另外两尊煞神时,气焰被浇灭。陈纵那双眼睛漆黑阴鸷,看他如同在看一个死物。
瞬间,师仁背后冷汗冒出来了。
这会儿功夫,嘉南身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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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南回到小吃店,没看见毛莉。
之前毛莉坐的位置上已经来了别的客人,老板娘在收拾上一桌留下的残羹冷炙。
嘉南给毛莉打电话,对面没有立即接通,等到几乎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手机里传来毛莉的声音:“喂?”
“小莉姐姐,你走了吗?”嘉南说,“我回来没看见你了。”
“碰巧我男朋友来接我,就先走了。”毛莉语气轻快。
嘉南知道毛莉有个交往五年的男友,他们从大学开始谈的,感情稳定,毛莉偶尔提起对方时一脸甜蜜。
毛莉:“不好意思,忘记跟你说一声了。”
嘉南:“没关系。”
毛莉:“你晚上一个人回家也要小心。等下次有空了,我来找你玩喔,小南瓜。”
嘉南:“下次见。”
小吃街附近的公共厕所。
最里的隔间,关着门,毛莉在里面吐得死去活来。看见嘉南的来电,拼命稳住了情绪才接听。
她接电话时声音是带笑的,脸上全是眼泪,分裂成了两个人。
果然她把男朋友搬出来,嘉南就放心不再多问,实际上男朋友已经变成了前男友。
一个月前,他们就分手了。
他说陪她走下去太累了,他耗不起。
毛莉吐到最后,只能呕出一些酸水,里面泛着血丝。
排空了食物,她有瞬间的解脱感,从包里翻出药瓶,倒出两颗白色药丸生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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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你吃点什么?”小吃店老板娘以为嘉南是新来的顾客,招呼她坐下。
“谢谢,不用,我刚刚已经吃完了,”嘉南解释,“是来找人的。”
见毛莉走了,嘉南也打算回去。
她手插回兜里,摸到一管不属于自己的口红。
是苏蔷的。
刚才坐圆桌上,苏蔷补妆,其他女孩借用了她的口红,在一张桌子上传来传去。
嘉南也没注意到,最后怎么跑她这里来了。
她跟苏蔷挨在一起,可能是苏蔷放错了兜。
嘉南越过夜市喧闹的人群,在烧烤店旁边稍微安静一点的巷口等待。给苏蔷打了个电话,让苏蔷自己出来拿口红。
身后的巷弄漆黑,几捆竹竿横七竖八地倒着,挡住去路。
有两点火星亮起,嘉南听见打火机点燃的声音,才注意到竹竿后有人。
是师仁和胡鑫。
“……让你女朋友跟她那帮朋友晚点走吧,吃完东西再一起去玩玩儿?”
“你想干嘛?”
“能干嘛,睡个觉而已。”
“你别太过了……”
“这有什么,文化宫校长魏春生你听说过吧……现在文化宫名声臭成那样了,给钱就能睡……”
嘉南听着那些难听的话,苏蔷不知何时来了,身上混杂着香水和酒味。
脚下沿着墙根摆了一溜空酒瓶。
苏蔷弯腰捡起一个,虎口卡住瓶颈,大步走进巷里。竹竿被推到,一阵杂乱地响。
嘉南尚未反应过来,巷弄里传来酒瓶砸破的声音。
苏蔷给人开了个瓢。
胡鑫和师仁站一块,苏蔷甚至没看清谁是谁,酒瓶就甩人头上去了。
遭殃了的师仁大声骂娘。
他踩到滑溜的竹竿,还摔倒了,手掌按到地上的碎玻璃片,弄出一手的血。
胡鑫赶忙扶他。
两人从暗巷中跑出来。师仁捂着脑袋,满头满手的血,模样骇人。
一群在吃烧烤的狐朋狗友听见他叫唤,全出来了,把罪魁祸首苏蔷围在了中间。
因为事发突然,嘉南没来得及走,被当成了苏蔷同伙,一同被困住。
苏蔷后退一步,抵上嘉南的背,“对不住,连累你了。”
嘉南看她:“你可以帮我跟他们解释,我跟你不是同伙。”
苏蔷:“真不够意思。”
嘉南:“我们还不到共患难的地步上。”
嘉南没说错,今天来的文化宫其他女孩也在,大家都不敢妄自插一脚,惹火上身。
“死三八还在嘀咕什么,敢砸老子,做鸡的脾气还这么大……”师仁上前揪住苏蔷长发。
苏蔷挣扎,尖叫着喊胡鑫的名字。
胡鑫面露难受,过了半分钟,才去拦师仁,“兄弟,算了算了。”
但他没拦住。
嘉南看见了外围的陈纵。
他们隔着夜色、灯火、重重人影相望。嘉南背着书包站在人群中,身形清峭,寡白的面上被罩了层轻薄的光。
她分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陈纵却收到了求助的信号。
她的眼睛好像在说,帮我,求你。
师仁衣领被人提住。黑皮力气大,拽着他往后拖,他顿时失去打人的嚣张气焰,像条死鱼,没有还手的余地。
那群混子想要帮忙,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突然之间,一声巨响穿透空气,让所有人侧目。兄弟烧烤的招牌被重力砸落,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陈纵手里拎着的椅子还没放下。
四条椅子腿,砸过去时折了两条,变成跛脚,放也放不稳了。
陈纵扔了椅子,拍拍手上灰尘,来到师仁面前。
他像被师仁山羊胡子上的血污了眼,蹙起了眉,语气不起波澜:“新店开张第一天,招牌我先帮你砸了,今晚的损失你清算一下,我来报销。”
师仁气到呕血,偏偏被黑皮压制住,动弹不了。
他眼珠充血暴起,朝身后观望但又不敢冒然动手的朋友嚎道:“动手啊。”
话音未落,小白率先踹翻一个准备从陈纵身后偷袭的。
场面变得比先前更加混乱,一窝蜂涌上的人,敌我难分。
不知谁喊了声“警察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
人群四散。
打架的,围观的,四处逃窜,小街被堵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