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做梦时,崔岫云不太安稳。
她知道赵钦明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只会当她在挑衅和隐藏意图。
可她是当真的。
她本以为这晚上她能有个安生的梦,没成想脑子里都是那句。
你只长了一颗反心。
有一件事,她从不敢问赵钦明。
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一年,她根本不是去为父母伸冤的。
因为她根本无冤可诉。
入宫为奴时,一个月,她的小侄女就病倒了,她是在求救无门之下,想到了赵钦明。
她不太确信这个人会帮她,但她已经没别的办法了。
她打听到每日太子是什么时候要去见皇帝,晕倒,是因为听到他的声音靠近,才假装的。
为奴的日子实在太难过,她不想每日饥肠辘辘,甚至吃发霉变酸的东西,哪怕打翻了木盆,都会被抓住连打好几棍子。
她是亲眼看着苏协写下那封,让赵钦明好好照顾她的书信的,所以她必须去提醒赵钦明。
倚仗他而活,是当时的她唯一的出路。
邱邱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崔岫云趴在窗前,目光沉沉。
“姑姑……你怎么了?”邱邱有些胆怯。
她转头温和道:“吓到你了?”
邱邱摇头:“姑姑已经是我跟过脾气最好的人了,是在想什么吗?”
“在想,我的心上人。”她笑。
她这类女官,非宫女出身,是可以婚嫁的,这话说出来也不怪。
“可姑姑看起来很忧愁。”
“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恐怕很厌烦我。”
邱邱摇头:“怎么会,姑姑温柔可亲,怎会有人厌烦。”
“你看,人人都喜欢温柔可亲的。”崔岫云哀叹一声,
可她偏偏不是这样。
而她也明知,赵钦明不喜欢她这副逞强挑衅,算计逢迎的性子。
云家跟苏协,曾经谈论过赵钦明的婚事。苏协承诺过,会择一个云氏女,做赵钦明的妻子。他让赵钦明选,云袖袖还记得,赵钦明只凭一面之缘,就选了她的一个堂姐。
温柔可亲,也是当年赵钦明形容她那堂姐的。
她真是烦透了这四个字。
“那我是何样?”那时,她抓着赵钦明问。
“心眼儿太多,睚眦必报。”他语气淡淡,不懂她在纠结什么。
邱邱伸了个懒腰,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姑姑喜欢的那个人,知道您的心意吗?”
崔岫云把她拉出被窝,催促她去梳洗,给她梳头的时候轻声说:“记好了,千万别让心悦之人,知道你到底几分真心。”
邱邱迷迷糊糊应:“为什么?”
“因为情意是这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你若让他知道了你甘心情愿为他赴汤蹈火,碰上个心冷的,有一日真的会让你为他剖肝挖心。”
她说得一字一顿,不小心扯疼了邱邱的头发。
到下朝的时候,在前朝参政的女史慌忙就跑到尚宫局来,茶都没喝一口,便着急说:“出事了。”
前日京郊行宫拆建,动工的时候,有工匠在地底,发现了一尊刻着生辰的木头人像。
是巫蛊之术。
“更要紧的是,那木头人像上刻的,不是陛下,是东宫那位。工部去查,那宫宇上一次翻修便是在去年八月,是太子被废之前。”女史接着说。
众女官惊愕时,崔岫云摸着自己的指甲,嘴角扬起一抹笑。
赵钦明当年打人,被人说是失心疯。有这木偶,岂不是说明,他不是失心疯,是被人用巫蛊之术扰得失了心智。
这事情闹得满朝震动,工部更是战战兢兢,先以办事不力为名裁撤了些许官员,以平皇帝之怒。而后人仰马翻之间,道出了一个蹊跷说法,一个宫人曾被太子训斥,心怀不满,而祖上又是行巫之人,故而有了此举动。
那宫人从被查出来到被处罚,不过两日的时间,谁都那是被推出来挡祸的。
崔岫云还想不明白谁这么着急推人出来,听到萧贵妃又称病,这几日不出来见人后,她才从老宫人的言语里打听出一件事。
萧贵妃自生下瑾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太医院是不中用了,就每年求佛问道,道士尼姑,不知道请了多少了,这宫中最好此道者,便有她。
工部查的那几天,就知道是萧家的人去年负责了行宫的修缮事,只要想,这个事情一定能落在萧贵妃头上。萧贵妃必定是想到了,干脆称病避祸,推人出来,让整件事点到为止。
都说前朝已经有了复立的风声,后宫还是一片宁静,只是每日尚宫局给东宫的供奉,又多了起来。
崔岫云没想到,萧贵妃会在这个时候找上她。
“本宫,要你做件事。”萧贵妃倚在榻上,揉着额心。
“愿听娘娘差遣。”她道。
入仕时,崔父就告诫过她,她注定是要成为江南世家的党羽的。
躲不过,就照做。
离开萧贵妃寝殿的时候,崔岫云又撞见了瑾王,但瑾王今日,显得十分暴躁。
“滚开!把那匹畜生给我杀了去!”瑾王甩开来扶他的内侍,疾步朝着殿内去。
门外宫人议论:“这是怎么了?”
跟在瑾王身边的内侍擦汗说:“是飞雾,殿下非得去骑那匹马,被摔下来了。”
飞雾。
崔岫云陡然抬眼。
晚上到马厩的时候,四下除了喂马的马夫,不再有别人,对于崔岫云的到来,年老的马夫也不曾过问。
她那年离开的时候,飞雾还小,如今健壮更甚。她轻抚着飞雾的头,梳理着它的鬃毛。
“白日里,这马摔了瑾王?”崔岫云问。
马夫答:“正是,这马是废太子的,从前绝不让人碰。自从太子被废后,瑾王殿下总是想骑,但这马认主,回回都把他摔下来。我喂了这马许久,它才肯让我亲近,它倒是不抵触姑娘。”
这马,是北方的贡品,是她在这御园里亲自驯服了,送给赵钦明的,当然认主。
疾驰之后,唯留雾一般的残影,飞雾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还认得我啊。”她柔声抚着马头。
马夫见她温柔替飞雾擦洗着,上前说:“这马在战场上许多年,据说曾救过那位废太子许多次,所以废太子对它也极好。奴才愚钝,养了一辈子的马,没见过这么野的种被驯服得这样服帖的,便曾问过是哪路高人驯服的。”
“废太子答你了?”她问。
马夫点头:“当时他说,是一名女子为他驯服的。我便道,这女子要么是倾慕太子,要么欠太子重恩,否则不必拼半条命去驯这马。”
崔岫云愣了愣,笑问:“他如何答。”
“他未答。”
听着马夫讲起,从前赵钦明对飞雾如何如何上心,听得崔岫云牙一阵紧一阵松的。马夫走后,她就盯着飞雾的眼睛抱怨:“他对你好,就不给我好脸。”
飞雾摆了摆头,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总得让他知道别人的用处,他才会心甘情愿。”崔岫云抱着飞雾的头,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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