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停止所有动作,无力地靠在宁卿的身上,神情似疯似笑,紧紧埋入宁卿的颈窝,滚烫的泪水自他的眼尾滑落,滚滴在宁卿的锁骨。
夜风哭嚎,吹灭屋里昏黄的烛光,窗头的鲛珠幽蓝色的光芒为夜色镀上一层冷意。
而那水镜,也随之破碎化为虚无,而被裴谨紧紧抱着恨不得将其嵌入骨血的宁卿,也在水镜破碎后,再度陷入昏睡。
风吹了一夜,却没有下一滴雨,裴谨睁着血红的双眸抱着怀中的少女。
往日向来衣衫整洁的男人,长衫松垮地搭在肩头,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夹着银丝的长发垂于腰际,赤脚走在地毯上。
他沐浴熏香,坐在宁卿的梳妆台前,拿起宁卿画眉的石黛,为自己描眉,胭脂搽面,苍白的薄唇也抹上口脂,毫无血色的脸,再度焕发生机,貌若好女,美貌动人,但被睫毛覆盖的眼眸,却一派空洞死寂。
起身走到床边,俯视床上躺着的少女,呢喃,“你既想见他,那就见吧。”
不多时,本该在青梧山洞穴中的纪樾被两个弟子带着走向云霖殿。
弟子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只埋头做事。
纪樾如今已恢复原貌,并不是在宗门示人的清秀模样,弟子并不认识他,但被裴谨关在青梧山,心里免不得会产生诸多猜测。
敲门,得到裴谨许可,将纪樾推入云霖殿,两人便低头匆匆离开。
纪樾扫了空荡的大殿一眼,视线停留在右侧通深处的卧房,虽是少年的模样,气质相较以往,却更为沉稳内敛。
抬脚走向卧房,在即将踏入打开的房门时,停下了脚步,与房内的裴谨对视。
裴谨将他视作无物,只扫了眼便收回目光,可即便他如何忽视,宁卿却对纪樾的出现反应极为强烈。
熟悉的气息将她从梦里的大雾中唤醒,宁卿睫毛抖动,睁开双眼不停喘息。
“宁宁。”纪樾如梦里那般,歪着头对她盈盈一笑。
一见到他,一听见他的声音,宁卿手脚不听使唤,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挣脱裴谨的怀抱,就要走向纪樾,但她却裴谨紧紧握着手腕,无法离开,紧接着,一股庞大且无形的灵力压向纪樾,化作一股股绳索,将其身体牢牢束缚,只得停留在原地。
纪樾却依旧在笑,“宁宁,原本该成亲的是我们,我才是你的夫君,你为何要在别的男人身边?”
宁卿越发抗拒裴谨的触碰。
可她下巴被裴谨扣住,只能被迫看向他,在发现他脸上的妆容后愣了愣。
“阿宁喜欢这样的师兄么?”裴谨迫切想知道她的答案,语气含着一丝期盼和乞求。
宁卿感觉十分怪异,师兄为何要打扮成这样,还是说,他其实喜欢,只是一直隐藏了他的那种心思。
看出了裴谨不想听见她说不喜欢,宁卿点头,“嗯,师兄你喜欢就好。”
随着她敷衍的话落下,裴谨抿紧双唇,“阿宁你究竟怎样才能多看我一眼。”
连醒来,都是因为别的男人。
强烈的嫉妒将裴谨推向爆发的边缘,裴谨不顾一切地,当着纪樾的面,与宁卿亲吻,想让他知道,他只是一只卑贱的狐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宁卿在一起,没有半分将她抢走的可能。
纪樾身上的灵力绳索越收越紧,几乎快要陷进他的皮肉,他憎恨地紧盯着裴谨,本该是他与宁卿成婚,却被裴谨抢了去,凭什么,他不甘心,宁卿本来就是他的,若不是裴谨,他们早该在一起。
身体被勒紧至临界点,纪樾身上甚至有血迹渗出,剧烈的疼痛和裴谨当着他的面与宁卿亲密的嫉恨将他的理智摧毁,只想让裴谨死,让他永远无法在再阻扰他与宁卿。
少年眼神狠厉,发动魅术,藏在黑瞳之下的蓝色越发深邃,海水骤然将人淹没,拖着不断坠入深海。
丝丝缕缕犹如蛛网的精神控制侵入宁卿的大脑,她开始用力挣扎,狠狠咬下,虎牙将裴谨的唇咬下深深的伤口,血液肆意,场面可怖。
裴谨倾身将血液渡入她的口中,逼迫她喝下。
就在裴谨抵住宁卿拼命亲吻,毫无防备时,宁卿突然动作僵硬地从男人挽起的发间取下一根银簪,没有任何犹豫地将其狠狠刺入裴谨的心脏。
但她力气不够,只刺入一半。
裴谨瞳孔紧缩,眼里那微弱的光,随着她毫不留情地将银簪刺入彻底熄灭。
“我原以为,阿宁你对我多少有些情意,不愿我死。”
“可如今你因为别人,毫不留情地对师兄下手,阿宁,你对师兄,为何就不能好一些?”
没听见宁卿的回答,裴谨面色惨白地笑了笑,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覆盖一层阴影,“阿宁,你这样杀不死我的。”
他取出一柄血红长剑,“用它,你才能彻底杀死我。”
而他说完的下一刻,宁卿便立即握住噬心剑,毫不犹豫地将其狠狠送入裴谨胸口,剑刃锋利削铁如泥,没有任何防御的裴谨,心脏轻而易举被剑刃贯穿。
男人高大却瘦削的身体颤抖,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别的,惨白如纸的脸上,泪珠混着血液滚落。
裴谨的手指抚上宁卿的脸颊,笑着笑着口中溢出粘稠的鲜血,“现在,阿宁得偿所愿了吗?”
“师兄好疼……”
“阿宁你再抱抱我好不好?”
宁卿没动,裴谨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身体里自发运转修复心脏的灵力被毫无求生欲的他亲自驱散,生命随着时间快速流逝。
连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阿宁也不愿意抱一抱他。
裴谨睫毛颤抖,看向宁卿,盼望以他的死换回宁卿半分不舍的目光,可终究是奢望。
回想他过往的一生,短暂得犹如黄粱一梦。
宁卿才来青梧山时,不过两岁,她不安惶恐,却极为懂事从不哭闹,会小心翼翼地讨好他,用那只小手抓住他的衣袖,在他手里放进一颗糖,会在他没有立即回到青梧山时,坐在门口静静等待,看见他回家,会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即便她年纪很小,却从不烦他,会独自下山去弟子食堂解决填饱肚子,还会给他带上两个包子,甚至每日会变着法儿逗他开心,起初他只是觉得有趣,当个宠物在养,可后来她长大,自己彻底万劫不复。
失去所有意识的前一刻,裴谨想,这一切或许本就是一场错误,他不该生出妄念,不该放纵自己,可一切已经没了重来的机会。
男人白衣被血液染红,胸口被一柄长剑刺穿,静静地靠在窗边的矮榻上。
宁卿手上还染着师兄胸口溢出的血,滚烫灼热。
被操控的宁卿怔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一动不动,那片血红染红了她的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笼罩着一层血雾。
抬脚时,她差点跌坐在地。
宁卿趴在浑身浴血的男人身边,满眼恐慌,“师兄,阿宁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杀你的……”
双手颤抖地捂住他不断溢血的胸口,但是没有任何用处,血液从她的指缝流出,鲜血淋漓,她白色的裙子上也被染红,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她想吐,却不敢吐,强烈的紧张恐惧之下,胃部不断痉挛。
宁卿被裴谨没收了一切能够联系外界的通讯工具,无法找人来。
【系统,系统我该怎么办?】
【我不要师兄死,我去死,我去死,你让他醒来好不好?】
【宿主,系统也没办法。】
【怎么会,你一定有办法的,师兄是男主,不能死,我求你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宁卿立即跑向殿外,可跑的太急一下摔在地上,她爬起来又要继续跑,却被纪樾紧紧抱进怀里。
“宁宁,他这么对你,就该死,以后我们之间就没有阻碍了,你也不用再受他的控制,不值得为他伤心。”
宁卿却一把将他推开。
纪樾对上她充满冷意的眼睛一愣,“宁宁,你为何要这么看着我?”
“我为何这样,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刚才强烈的刺激让她脱离魅术控制,回想起之前她的种种一场行为,宁卿恨不得立即将纪樾杀了。
可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与他争执,快读跑向殿外,师兄设下的法阵因为他身体的衰败变得极为薄弱,宁卿释放灵力将其击破,疯了般跑去找兰溪。
只剩下一个念头,师兄不能死,她不要他死。
第79章
云霖殿。
兰溪一进门就闻到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 窗边矮榻上,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的男人紧闭双眸,心口被一柄血红长剑刺穿。
早在宁卿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来找他, 说裴谨快死了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不妙,赶过来的路上, 向灵墟阁传去了消息。
裴谨胸口的那柄长剑,似乎是是噬心剑。
作为上古神剑, 几乎无人能在被噬心剑刺穿心脏的情况下活命。
对于裴谨这类境界的修士而言,即便肉身损毁,只要保留一丝魂体,依旧能重塑肉身,但噬心剑能将人的魂体一并吞噬。
兰溪不敢耽搁, 不断往裴谨伤口注入灵力,以催动他体内的灵力抵御噬心剑的侵蚀, 但他发现,裴谨的身体并不配合, 这意味着, 他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兰溪皱眉, 再次催促灵墟阁尽快赶来,抬头看向宁卿,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他也无权过问,噬心剑一直都在裴谨的手里,没有得到他的许可,别人想弄死他可没那么容易。
“我师兄他怎么样了?”宁卿跪坐在裴谨身边, 低声问。
“情况不妙,只能等灵墟阁长老来了再说。”
宁卿取出瓶瓶罐罐堆在身边, 不断往外倒愈合丹,掰开男人染着鲜血的唇,但是闭得太紧,宁卿无法将丹药往里送,无论她怎么用力,始终无法将丹药塞入他的口中。
兰溪看着她在那里做无谓的挣扎,最终移开视线,“没用的。”
噬心剑造成的伤,怎会因普通丹药愈合。
宁卿像是没听见兰溪的话,转而翻出愈合膏,脱下裴谨的长衫,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触目惊心的伤口处。
她的指腹不小心被锋利的剑刃划过,疼痛刺骨,噬心剑能无数倍放大人的痛觉,仅仅只是划过手指便如此疼,她却亲手将剑寸寸刺入师兄的心脏。
“我亲自去一趟灵墟阁。”虽没过多长时间,兰溪还是坐不住了。
灵墟阁提着药箱白发苍苍的长老跨入卧房,路上虽听兰溪简短地说明了情况,但见到面前之人的模样还是被吓了一跳。
待走近检查,看着裴谨胸口的那柄剑,长老眉头紧皱,神色格外凝重。
“这可是噬心剑?”
得到兰溪肯定的回答,长老欲言又止,“掌门为何会被噬心剑所伤?”
“这和你没关系,你现在只管救他便是。”兰溪对此避而不谈,他知晓裴谨与宁卿之间的关系,大概能猜到经过,可这并不是能与旁人说的。
长老只得继续诊治,裴谨的心跳接近消失,而他的血液还在不断流失,魂体被噬心剑侵蚀,甚至有了受损痕迹,情况比他想象的棘手。
“现在必须将噬心剑取下,但极可能失败。”长老明确告诉两人结果。
“失败是什么意思?”宁卿哑声问。
“失败极可能再也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