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羡眼底挂着乌青,带着一身疲态起来换衣服洗漱。
他一晚上没睡着,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心里想的事情太多。
儿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妹妹小时候天真开朗的笑,率性委屈的哭,肆意任性的撒娇,都在他脑子里不断浮现。
可现在她已经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许羡用了一个晚上,才发现时间竟然是那么可怕的东西。
他也曾偷偷离家出走,想去把妹妹抢回来,可是刚踏上离开首都的火车,他就被抓回了家里。
父母一开始还会跟他讲道理,说妹妹不是去受苦,她是去接受神的爱,可随着他离家出走的次数变多,剩下的只有打骂。
他不是听不懂父母的话,可是妹妹是唯一能让他明白“亲情”这两个字的人,外人眼里许家家庭和睦,父慈子孝。
可又有谁知道,父母并未给予过他们多少关爱,而妹妹也几乎是他一个人照顾大的。
那么依赖他的小团子,那么娇气的小公主,离开了他,又会受多少委屈呢?
可是盼了那么多年,终于把她盼回来,再见面的时候,她是世人敬仰的圣女,他是已经无法正常对她说话的哥哥。
许羡带着满心复杂换好了衣服,在一楼的餐厅却没有见到许浣笙。
“她······不下来吃早饭吗?”许羡抬头看着楼梯,轻声问父母。
“修女刚才给她端上去了,说是圣女在进行晨起祷告,不方便下来。”许母心不在焉回答了一句,又推了推旁边还在看报纸的许父,“快点吃,你不是约了张总和杨总打高尔夫吗?”
“急什么?这才几点?”许父不紧不慢翻了一页报纸,面前的早餐还是端上来时的样子。
“磨磨蹭蹭的,我等会儿要先走了,今天约了李太太一起去美容院。”
“你去就行了,管我干什么?”
“好心提醒你还没好报,神经病。”
······
父母的对话让许羡更加头疼,他默不作声吃完了早餐,起身向楼上走去。
今天是周六,虽然是休息日,但他也要再多看看之前的文件,也算是一种学习资料。
只是许羡还没走到书房,就被走廊上的简叫住。
她穿着教会里日常穿的修女服,上前对许羡微微弯腰,“许少爷,圣女请您去一趟她的房间。”
许羡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往妹妹的卧室走去。
房门紧闭着,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应答,才推门进去。
妹妹的卧室从她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动过,还是她八岁那年喜欢的样子。
整个房间都充满了可爱的氛围,可爱的贴画、粉色的涂料、床上的小兔子玩偶,都无声述说着她曾经活泼可爱的性格。
而现在的妹妹站在窗前,身上穿着圣女一贯穿的白色长袍,表情是属于圣女的矜贵冷淡。
听见许羡推门进来的声音,她才轻声开口:“哥哥,今天叫人过来把我的房间重新装修一下吧,都换成白色,地上也铺上白色地毯,我习惯在房间里赤脚走路。还有······请为我定做一尊觅欢主神的神像,她是我侍奉的神明,哪怕没有神像也可以进行祷告,但作为圣女,我还是希望家里能有一尊神像。”
许羡忽然有些失神,这些年他想妹妹的时候,经常会来这个房间发呆,而现在她回来了,却要把他多年的念想全部撕毁。
“好,还有什么需要吗?”沉默了一会儿,许羡还是低声应下。
她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至于他的那些思念,并不重要。
“这次回来,我就不会再去教会了,每年的祭典都会在首都举行,由我一人操持,只需要和他们沟通好时间,哪怕在不同的城市或者国家,只要同时进行就可以了。”许浣笙轻声说着,语气平静漠然,听不出情绪。
她不会走了吗?
许羡不由有些惊喜,教会什么都没有说,他原以为妹妹这次只是短暂地回家探亲而已。
但是许浣笙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转身看向他,平静的双眸中毫无波澜:“哥哥,你是不是很不适应和我相处?”
她一针见血,直接把许羡从昨天到今天异常表现的原因说了出来。
“不是。”许羡莫名其妙就矢口否认,他对上妹妹的目光,又侧开头,“我只是······没什么。”
只是不习惯她的改变,只是接受不了这样的心理落差。
他原以为,等妹妹回来了,他们还是能像以前那样做兄妹。
可是时间悄悄改变了一切,曾经的种种,都已经只能停留在记忆中。
他侧开了头,所以没有注意到妹妹因为紧张而握紧的双拳。
许浣笙垂下眼睫,长发掩住她的表情,她小声开口,没有一点圣女的威严:“可是我很想你。”
简站在门边,轻轻叹了口气,出去的时候为他们关上了房门。
每一个在教会学习的圣子和圣女,回到家里都会经历这样的过程。
时间冲刷了亲情,身份的改变也让家人无从适应,这都很正常。
许羡看着不远处站在窗前的妹妹,在阳光的映照下,一身白色长袍的她看上去那么圣洁,可偏偏她低着头,小小的声音让她看上去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明明已经拥有了咬断猎物喉咙的能力,却还是会因为找不到庇护所而发出呜咽。
她也很想他吗?
也像他想念她一样,在想着他吗?
许浣笙背靠着窗户,漂亮的眉眼间,纠缠着说不清的愁绪,“刚到教会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告诉我,我是神明选中的圣女,要在那里进行长达九年的学习,等到我能够不依靠任何人就能接受神迹,等到我能够一个人操持祭典,我就能回到我的家里。”
“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他们告诉我的一切,在那里,我没有多少朋友,哪怕是照顾我饮食起居的修女,我也很难对她们说出真心话。因为在她们眼里,我是圣女,连触碰我的时候,她们都小心翼翼。”
“她们尊重我,敬仰我,却更害怕我。害怕惹怒我,害怕神明降下神罚。”
“我的所有感情,都只能在祷告的时候,像神明诉说。”
“现在,我回来了,那你呢?哥哥,你也要像其他人一样,离我远远的,把我当做高台之上供奉的陶瓷娃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