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芊,就是你!」
伴着怒吼而来的,是脸颊上的剧痛,我吓得尖叫。
睁开眼,看见木头天花板、日式壁橱、行李箱,我逐渐平静下来。
没事了没事了。我已经来到日本了,逃离了那件事,刚才的疼痛只是每天不断在梦中重复的过往。
枕边放着一张纸条:『千寻:你还好吗?抱歉忘了提醒你泡盛酒的酒精浓度超高,我做了冲绳的解酒豆腐汤,放在厨房,你醒来可以喝一点!我早上要去跟客户开个会,中午见!比嘉』
他的字和人一样充满活力,还画上一个道歉的阿南插图。
厨房锅里的豆腐汤还是温热的,暖胃又清爽。我拿出手机,传讯息告诉比嘉:『豆腐汤好好喝,谢谢你!』
手机里还躺着小乖传来的讯息:「一切还顺利吗?有没有艳遇?」
我回传:「很顺利。没有。」
他秒回:「怎么会!那里不是住着一个很帅的冲绳男儿吗?」
我诧异地回:「你怎么知道?」
「我帮你审核过啊,很贴心吧!」
我无言以对,他又叮嘱:「反正你赶快找个什么去爱啦!不要再管之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了!」
我冲了个澡,正要回房间,听见大门开了又关上,比嘉如疾风般跑进来。
『千寻,你没事吧?昨天吓死我了!』
『不好意思,是我酒力太差了,给你添麻烦了……』
『下次真的不敢给你喝酒了。』
『明智的决定。』
『哈哈。对了,我下午刚好有空,带你去办手机吧?』
『可以吗?』
『当然!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耶,走吧。』
本以为比嘉会带我坐公共交通工具,想不到他带我走到隔壁巷子的月租停车场,在一台机车旁停下脚步,递给我一顶安全帽,『坐上来吧!』
我坐上后座,握着背后的握把,在日本的生活有了飞跃性的进展。
比嘉彷彿异世界的天使带路人,转眼间就带我办好手机预付卡、蒐集徵才杂志、上求职网站登记资料。
我和比嘉的距离也急速缩短了,一起煮饭吃饭、逛街採买、跟来来往往的住客聊天。
我已经很久没有生活得这么踏实的感觉。
我不曾向比嘉透露自己的过往,却擅自觉得各自逃避着某些回忆的我们,犹如某种异乡人互助会,我们是平等互惠的朋友:
对他来说,我不会形成打扰,因为他需要有人陪着他,让他忘却寂寞;对我来说,有一个不知道我的过往的新朋友,是一种小小救赎。
来到日本已经一个星期,投出的履歷全军覆没。
为了避开所有遇到旧识的可能性,我锁定工厂生產线、办公室行政之类不需要拋头露面的工作,一连送出数十份履歷,却连面试的机会也没有。反倒是求职网站不时向我推荐饭店柜檯、药妆店收银之类需要以中文接待观光客的职缺,但我根本没勾选这类工作。
我清点了所有现金,只剩下九万日圆,如果这个月没找到工作,就会在拿到薪水前断炊了!但着急也没用……
晚餐后,我陪比嘉到超市买饮料。
回程路上,他接了一通来电,淡淡地向对方说:『这样啊?恭喜。嗯嗯,我知道了。』
掛断电话,他说:『千寻,我打算大后天回冲绳一趟,新年过后才回来。』
『回去和家人过年?』
他无精打采地说:『嗯,刚刚我前妻通知我说她生小孩了,新老公的小孩,才八个月就早產了。』
这句话的资讯量实在庞大!
『很八卦吧?我跟前妻分手的最大原因是她出轨了。』
他突然的坦白让我倒抽一口气。
『我跟她交往了这么多年,也结婚了,结果她坚持要跟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傢伙在一起,真是太大的打击!我恨透她的新老公了,恨得牙痒痒!你懂吧?』
我僵硬地点头,『辛苦了……』
『真不想回去啊,但我也该回去一趟,认清现实,好好前进了。』
『你真了不起。』
『反正就是这样。』他耸耸肩,『所以,上次说好平安夜要交换礼物,改到后天吧?』
『好啊,我已经准备好了。』
『好期待啊,可惜我还没准备好,不然乾脆现在来交换。』
回到樱之宿的庭院,比嘉正在开门锁,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色毛絮飘到我手上,一落到掌心就消失无踪,我抬起头。
我听见比嘉打开门的声音,然后他说:『你怎么不进来?』
我指着路灯下不断飘落的白色点点,『那是雪?』
『嗯,是雪!』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太不可思议了!』
『呵,我第一次看你这么兴奋,真可爱。』
『真的很厉害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夜空,灰濛濛的云层居然能降下一朵朵羽毛般的冰花,多么神奇!即使是背负污点的我,也能看到如此美好的景致……
天寒地冻,比嘉陪我欣赏白雪的舞姿,直到雪花越来越沉,变成了雨滴,他才推着我进屋。
『千寻。』我正要进房间时,比嘉唤了我一声。
『嗯?』
他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话,我有听没有懂,『咦,你说什么?』
他又说了一次,然后说:『这是冲绳方言里「我喜欢你」的意思。』
我看向他恶作剧般的笑容,『不、不要乱开玩笑呀。』
『我才不是开玩笑。』
『我──』
『千寻,』他微微弯腰,睁大眼与我平视,『你讨厌我吗?』
那双眼里有脆弱,也有期待。
我没办法把他推回寂寞的深渊,让他心碎。
『怎么会讨厌。』
『那就好。』比嘉靠近我耳边,『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的。晚安。』
他轻轻一笑,回到他的房间。
比嘉既坦率又热情,如果能成为他的情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可惜,我没有资格成为那个幸运的女孩。
毕竟,我也曾经介入别人的婚姻,成为他深恶痛绝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