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关进净修罗寺,街坊乡里重拾安寧。
这几天陪伴朱瑯的都是垃圾桶,脑震盪的关係,他一坐起身就眼冒金星,人像是抱着大陀螺飞到外太空转啊转,成天只能抱着垃圾桶狂呕狂吐,约莫过了一週,朱瑯才能起步离开草蓆。
一出寮房就听闻寺院空地传来喧扰,大群人挤在那,零星几人也快步往那跑去,寺里的职员似乎全聚到空地那头,像是在等好戏上门,感觉是有人在那表演?
人山人海围了整圈,隔着老远,朱瑯没能看清状况。
所幸守候在寮房外的老婆婆读出朱瑯心中的问号,她贴心解释:「那是『过掌』。」
「过掌?」
「就是净修罗寺的文化,让两个有怨的人格着木桌互打巴掌,打到双方没有怨言、互相气消为止,过完掌再吃下和气饼,恩恩怨怨就散去。」老婆婆微笑,见小朋友康復,她不忘关心:「肚子会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啦老婆婆,你顾好自己就行。」朱瑯有些害臊,她没胆直视老婆婆,深知自己昏厥这段期间,都是这位老婆婆为他端汤擦药,那些呕吐物也都是她在处理。
养伤期间是有见到尊善来探望,但朱瑯打死不让尊善照顾,说什么也不让尊善替他换药。
让死敌照顾太羞辱人,尚未分出胜负前,他才不想和尊善套近乎,更不想让尊善误会,他这头恶鬼已经臣服。
别忘了,他可还没输。
想到尊善,朱瑯心中才刚闪过那个疑问,他才正想开口求证,老婆婆就给出了答案:「尊善寺主是普通人没错,他不是超常症患者,无法使用任何病症。」
「可是他强到爆开,好歹我也和不少病患打过,没一人的拳头像他那么重。」朱瑯坦承,不得不承认,那死大叔的力量、速度和经验全在他之上,而且是远远海放。
「寺主的强大来自相传的技法,那是初代寺主传下来的斗技,名为『净力运行』。」这部分老婆婆知道不多,读出孩子的好奇与心急,她一手指向人群聚集之处:「想学就去拜师吧,相信寺主也会想收个小徒弟。」
「嘖!谁想拜他为师啊?」说是这么说,朱瑯其实超想学个炫砲必杀技。
「别害羞,寺主将你视如己出,他是真心把你当儿子照顾。」这座寺里,谁也瞒不过老婆婆。
「谁鸟他,我打爆他都来不及,还认他当爹?我只是脑震盪,不是智障。」朱瑯觉得肉麻的要命,朝老婆婆吐完舌头后,他便往寺院对头跑去,打算去围观「过掌」,瞧瞧那究竟是啥。
挤过人群,鑽过大汉间的缝隙,朱瑯从比邻的虎躯间探头,终于看到位于人群核心中的三人。
一名裁判,两名壮汉,外加一张木桌。
由寺主尊善站在木桌旁,担任裁判。参与过掌的两人分别立于木桌两端,两名身纹条码的男子面目狰狞,视对头的病患如死敌,他们双双捲起袖子,准备开挥。
位于战火中央的木桌,其桌面刻着大大四字,「平心静气」,那四字歷经数次补漆,就连木桌本体也留下岁月的痕跡,哪怕定期刷上防腐剂,难免有几处蛀蚀。
过掌尚未开始,朱瑯无意听见其他观眾交谈。
「这两位仁兄怎么回事?会站到木桌两端必有其因吧?」一名职员问。
「好问题,一个入寺前是边境会,一个入寺前是异天门,入寺前就死对头了,稍早打扫寺院时,两人竟然因为哪根竹扫把比较好使吵了起来。」另一名职员乾笑。
懒人包如下,两个彪形大汉被分配到同一组打扫寺院,扫落叶要竹扫把,恰好有两根,但其中一根扫把的竹丝歪曲,不好使,两人却都想用好使的那一根,结果就像小朋友一样吵起来,心智年龄低下。
最惨的受害者就是那根好使的扫把,被两个壮汉夹在中间来回扯,谁也不让,谁也不放,最后那根唯一好使的扫把就这么硬生断成两截。
失去唯一的扫地利器,这下地也不用扫,双方又开始怪罪对方,说「暗阴阳这下要被寺主碎唸」,然后怪罪来怪罪去,承不住气的两人就打了起来,另一竹丝歪曲的扫把也难逃死劫,顺手被其中一人拿来当武器,想当然最后也是断了。
以上,净修罗共损失两根扫把,更添了一场过掌战役。
「终于到了算总帐的时候,今天就把过去以来的恩怨了结吧。」曾为边境会的病患说道,他扭扭扭脖子,喀喀喀地舒展筋骨。
「那可真是遗憾,今天天气可好,一会儿掛彩被打晕,可会错过今日的好天气。」曾为异天门的病患瞋怒咬牙。
「打晕我?真幽默,你们异天门不搞小手段就赢不了人,过掌这种正面对决的游戏,你哪来的胜算?」
「老天,都沦落到这间破寺拿扫把了,你还活在过去的英雄梦里?是还没睡醒?」
两人隔着木桌嘴砲一边褪去上衣,他们卸下僧服,露出虎背熊腰,昔日江湖的勋章皆烙在他俩身上。
「别跟我说你忘了这刀,这就是你耍阴招的证据!你们异天门就是群小鱉三,不过是帮孬种,只敢从后面捅人!」来自边境会的病患拍打精实的腰背,那处留有醒目的刀疤,看就知道原先的伤口很深。
「从视线死角出手就算阴招?你是在打自己巴掌?」原为异天门的病患一指比向左胸,他气愤指着枪疤:「那这一技你要怎么解释?这弹可是你打的,你从斜上方屋顶开枪,这枪差点害我归西!」
「你胡说!那枪才不是什么斜上方!我是从你正上方开枪打你!那样算正面!是光明正大!不算偷袭!」
「光明你个狗屎!仰角上去就是斜上方!上面就是上面!上面跟正面完全不一样!你是不识字还是根本没念过书!上面跟正面有很大的差距!少在那强词夺理!」
「讲得好像你就识字!我看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妈的都你在讲!我他妈当然识字!」前异天门病患指着木桌上的四字:「平心静气!平心静气!看到没?听见没?我他妈看得懂字,操!」
「那又怎样?看得懂会唸又怎样?你读出来也没领悟平心静气的意思!桌子都告诉你要平心静气了!你还这样大吼大叫跟发情的狒狒没两样!」前边境会病患指着人大骂。
「阿你这发春的公狗现在这样就不是大呼小叫?刮别人鬍子前先把自己鬍子刮乾净!我干你娘!」
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看得旁人捧腹大笑。
眼看两人就要越过木桌开扁,作为裁判的尊善自然捧起手粉,从中将他俩分开。
尊善像在安抚两个披着大人皮的小孩:「好了好了,吵架就是老规距,过掌决胜负,切记是和平切磋武艺,不准发动病症,不准闪躲,不准挥拳,只能挥掌,明白就沾手粉吧。」
「安啦寺主!对付这种弱鸡,用不着施展病症!闪招什么都是多馀!」
「还在说梦话啊?你发动病症也打不赢我啊!废渣!」
两名病患沾上手粉,将惯用手染白,白尘于蓄势待发的战意中飘扬。
确认双方各就各位,作为裁判的尊善便拿出硬币,他将硬币放在拇指指甲上,轻轻上弹,拋向空中。
歷经命运的翻转,硬币落下,决定了过掌先攻顺序,由前异天门的患者先行出掌,战争号角正式打响。
从旁看去,两名病患均拥有健壮的体魄,单看体格很难论输赢。
观战的朱瑯一边思考,一边看先攻者朝对手脸上挥出响掌,「啪!」一声白屑纷飞,一掌就将对手的脸颊挥红。
被甩巴掌的病患丝毫没退缩,很快就用更重的巴掌给予回击,光看就疼,看得围观群眾皱眉闭眼。
超常症患者多半比常人更耐打,相对的,个体力量也比常人强上许多,哪怕不是力量型病患,稍微施点力,任一超常症患者都能轻松把常人打到骨折。
满载怨气的双方相互掌摑,刚开始,一来一往近乎没有任何间断,每掌都是往死里挥,恨不得把对方脑袋整颗呼下来,可大概到了第十五掌后,两人的速度明显放慢,力道也远不及初始。
双方容貌变形,他们单边肿成猪头,鼻下嘴角全全渗血,站姿也从昂首直挺蜷为晕眩的弯。
看就知道,两人都挨掌挨到脑袋掉线,脑袋关机自然就没法正常吵架,毕竟骂人也得动脑。
「呵⋯⋯呵呵!想不到异天门的傢伙这么耐打,你一定用了什么手段,像是⋯⋯在鞋底上抹胶水之类的,这样就不会昏昏倒下去,嘿嘿!被我说中了吧?」前边境会患者指着对手发笑,他身躯摇晃不稳,醉汉上身。
「哈⋯⋯哈哈!笑屁啊?明明就输了还硬是站着?也不看看脸上停了一隻蟑螂?」前异天门患者甚至看见幻影,他指向不远处老婆婆正端来的竹篓盘:「看见没?我已经赢了,观眾都捧鲜花来了,输了就赶紧下去,不要输不起⋯⋯」
「什么鲜花?我看是你產生幻觉,那竹篓盘里放的分明就是巧克力,是巧克力啦嘿嘿嘿!」
朱瑯顺势看向竹篓盘,里头放的明明就是糯米饼,才不是什么鲜花巧克力。
嗯,看来两个人都脑震盪,估计离躺平看星星也没多远了。
眼看目的已经达成,原本气冲冲的两人被迫冷静下来,尊善好意释出台阶:「两位还要继续?差不多要吃午饭了,伙房的成员也需要帮忙,不如饭后再说?」
「也、也好!吃饱才有力气拼输赢⋯⋯」一名病患彷彿看见曙光,他半脸瘀肿,咬字不清。
「同意,我们吃饱再继续,你可别落跑啊,嘿嘿嘿⋯⋯」另一名病患翻着白眼傻笑,看似魂体剥离。
「那就吃点东西再上工吧。」尊善笑笑,他伸手示意,请老婆婆将糯米饼端给两位。
老婆婆缓慢走到两名世仇中间,分别将糯米饼置于两人肿胀的掌心:「吃完和气饼,恩恩怨怨就散去。」
两人的手掌都因疼痛而颤抖,轻放上去的和气饼,盖过了他们满是伤痕的掌心。
「动一动确实也饿了,来点巧克力正好。」病患一号连自己手里的是啥都看不清,只管将东西塞入嘴中胡乱嚼。
「果然是要给我的胜利鲜花,我这就嚐嚐味道。」病患二号豪迈将「鲜花」一口吞下:「居然是花生口味的鲜花,挺好吃的,嘿、嘿嘿嘿⋯⋯」
随后,两名病患就这么在无意义的瞎说中昏厥,他们双双倒下,一前一后,吞下和气饼就口吐白沫,看样子不昏个两三天绝对醒不来,什么饭后再战压根不可能。
一切,全如尊善所料。
打从一开始,过掌的用意就不是分胜负,而是要参与者尽情宣洩,并在你来我往的巴掌中理解到,怨恨只会带来痛楚,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说不清没关係,很多误解本就无法用三言两语讲开。
讲不开就好好打上一架,该打的打完,该揍的揍完,谁都不会有怨言。
架干完,握手言和。
吃下和气饼,散去恩怨。
这就是净修罗寺的传统。
透过观战,朱瑯也向其他寺庙职员打听到一些事,那就是想离开净修罗寺,必须在过掌中战胜寺主,要不被捉进来的鬼终生得在寺里为民服务,胆敢逃脱,就会被痛扁一顿再捉回来。
「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在过掌中赢下尊善先生,曾经有人向他发起挑战,结果超惨。」那名病患说道。
「多惨?一掌被打死?」朱瑯认为葛屁最惨。
「倒也不是,尊善先生不会致人于死,但惨就惨在,挑战者先攻,结果手一挥下去,巴掌挥到尊善先生宛如搧到金刚石,手臂当场开放性骨折,断两截的骨头直接插出皮肤,自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挑战尊善先生。」病患脸色铁青转述回忆。
「⋯⋯我想也是。」朱瑯哽咽,要是没和尊善交手过,他一定会觉得这名病患在唬烂。
偏偏朱瑯深信那绝非瞎掰,他踢过尊善,脚跟差点没废掉,踹一下整腿都麻了,踢完走不了半步。
这让朱瑯更想拜师学艺,他确信那净什么碗糕运行,能让身体坚不可摧,不怕火炼,更能将人体的力量逼至极限。
普通人学会奥义,随便就能干趴患者,让他这名患者学会,不就武林至尊,大杀四方?
更别提净修罗寺包吃包住,虽说可能会少点自由,但耗在这座烂寺大可当作投资,闭关修炼嘛,横竖得花时间。
有得吃喝,有地方睡,有乾净的衣服可以穿,还有大招可以学,作为一个无业游民,朱瑯想不到比这更优惠的方案。
要说自由,等他学会必杀技打爆尊善,他后半辈子依然自由啊!出了净修罗寺,他还可以用必杀技去碾爆那位刀锋大叔,大摇大摆去掀掉边境会的屋顶,光想就爽啊!
不再蹉跎,朱瑯奔向尊善的背影,他从后拉扯尊善的衣袖,超没礼貌:「喂!教我那个净什么东东运行!快点!」
没等尊善开口,一旁的职员气愤:「喂什么喂!你小子是多没家教?你应该称呼尊善先生或是寺主!」
另一名职员同样生气:「喂喂欸欸的是在叫谁?以为人家没名字是不是?要别人教你东西也不是用这种语气!」
尊善轻拍两名职员的肩,他微笑摇头,要他们别放心上,尊善正视朱瑯:「为什么想学净力运行?」
「当然是为了揍爆你啊!」朱瑯完全没想隐瞒,连演都懒得演一下:「我要揍爆你,等离开这座烂寺后,再去外面揍爆其他人!」
「靠!你小子找死是不是!」一旁职员气得抽起手,本想教训屁孩,却被尊善及时拦到身后。
尊善倒很欣赏朱瑯的坦率:「要我教你净力运行可以,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朱瑯已豁出去。
「在击败我以前,不准对我以外的人动粗,能做到这点,我就教你。」尊善笑看这个小毛头。
「这简单!太简单啦!」朱瑯拍胸保证:「我发誓,在还没揍爆净修罗寺第三代寺主前,我绝不会去欺负其他软柿子!」
于是,师徒两人的生活就这样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