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想过,就连仅仅是同班同学的叶子华都能接受她的秘密,说不定最疼爱自己的家人也可以。
某一天晚上,何雅晴试探性地询问父母对同性恋的看法。爸爸耸耸肩,说他不反对同性恋,但他的小孩不可以是。妈妈则像是听到什么污秽的字眼般皱起眉头,说不能在餐桌上讨论这个,会教坏小伦。
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似有一块大石紧紧压着,令她无法畅快呼吸。
爸爸妈妈,不会接受她的。
或许正因为叶子华只是她的同班同学才会如此轻易的认可她的性向,正因为,他们是所谓「外人」。
如果不小心露了馅,她是不是就会被厌恶蔑视?是不是就会不再被家人疼爱?米小雨…说不定也会觉得她噁心而远离她。
她受不了的,被重要的人唾弃,对她而言与死刑没两样。
孤寂的夜,她怀抱着如履薄冰的担忧、爱慕好友的罪恶感,将自己蜷缩成球,无声地流着泪。
窗外强劲的风吹得枝椏摇曳,原本就欲落的树叶顺着风飞离枝头,沙沙作响。
像是在哗笑,亦像在哭泣。
***
姊姊的心情不好。何毕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能敏锐的感受到何雅晴最近的低落,即使她依旧温柔的笑着,他还是发觉了不对劲。
「青青,我姊姊最近好像不太开心。」在学校的下课时间,他悄悄地对隔壁班的戴青青说。
「欸?真的吗?」戴青青惊讶的张开嘴,口中的草莓牛奶顺着滴到制服裙子上「为什么?」
「唉呦,你很脏耶,等我一下,我去拿卫生纸。」他语带嫌弃,却还是转身要去座位拿卫生纸。
「不用啦,用手擦一擦就好了啊。」说完戴青青就要随意地用手抹掉粉红色的污渍,何毕伦见状赶紧抓住她的手腕。
「用.卫.生.纸。」他沉声,脸黑了一半「你等我拿卫生纸擦,听懂没?脏鬼。」
「我才不是脏鬼!」戴青青不服气的抗议「是你要浪费卫生纸,你是…是…浪费鬼!」
「这才不是浪费,而且你很幼稚。」何毕伦有点生气,但还是像个哥哥一样帮她擦拭沾到牛奶的裙子「不要乱动!这样我很难擦乾净。」
「我才不幼稚,你年纪比我小,你比较幼稚。」戴青青鼓起腮帮子,硬要在唇枪舌战上获胜。
「这跟年纪没关係,幼稚鬼。」
「你才是幼稚鬼,句号。」
「我不…」
「我已经说句号了,你不可以说话!」
「你还不是一样说话了,句号没有用!」
「句号就是句号,我赢了!」
「我们没有在比赛,幼稚!」
「我就说我不幼稚!」
此时你能看到这样的一个画面:二年级的教室外,一名斯文的男孩仔细地帮一名可爱的女孩擦拭裙上的污渍,这明明是个如此温馨可爱的两小无猜镜头,两人却不晓得在为了什么事情争吵,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真是气死他了,戴青青这个幼稚的臭丫头!
真是气死她了,何毕伦凭什么说她脏嘛!
结果,两个小孩都忘了原本的讨论主题。
***
「雅晴姊姊你听我说,何毕伦他…」
「姊姊你听我说,青青她…」
看着争先恐后挤到她身旁告状的两个小孩,何雅晴不禁失笑。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好啊。
真令人羡慕。
***
何毕伦倏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只有暗灰的日光灯管和天花板,哪来的姊姊?哪来的温柔笑容?
「啊哈…是梦。」他拍拍自己的脑袋,翻了个身,却再也无法睡着。
啊~烦死了!为什么最近老是梦到她?
为什么老是梦到拋弃自己的她?
为什么老是梦到被自己所害的她?
为什么老是忘不掉,自己是毁灭姊姊温柔笑容的兇手?
猛地掀起被子,何毕伦光着脚丫走下床,下楼到厨房到水喝。
姊姊升上高中后就搬到台中的舅妈家去住,很少回来。就算回来也不会久留…因为每次会面都以跟爸妈的争吵作结。这就是为何他们几乎不再交谈。
不,这只是藉口。何毕伦默默地想,他们并不是完全没机会交谈,而是他故意忽略了她想接近的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痛快如鱼刺梗在他的喉头,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他其实好想好想问:她过得好不好?舅妈跟表哥对她和善吗?高中的环境怎么样?怕热的姊姊能不能适应台中的气候?
当初的事情,姊姊原谅他了吗?
她,还爱他吗?
他好想对姊姊说一声对不起,跟好想你。
但是,即使心中这么想,遇到姊姊的时候,他却依然冷着脸连一句招呼都不打。
只要一对上她的眼,一股无名的焦躁就油然而生。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而是把烦恼交给另一个人?为什么她最后要承认,毁了原本和乐幸福的家庭?为什么她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把自己和青青拋在脑后?
又为什么,自己要逼她这么做?
何毕伦大力的甩头,像是要把脑中的烦闷甩掉,仰首大力灌水,却因太过急促导致猛烈呛咳。
呛着呛着,便呛出了泪花来,咳着咳着,转变成低低的笑声。
嘲讽,且带着悔恨的笑声,在漆黑的厨房里回盪。
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能回到那一天,他一定会…是一定不会说出那句让他后悔莫及的话。
但是,世上何曾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