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生父回应的日子,我几乎是每天随着阿姨四处玩乐,从都市北到南,尝遍了各种美食,逛过了各式橱窗衣饰,生活费不足,阿姨便故技重施找上生父家门要胁索取金钱,我的衣服也一件件的多了起来,直到塞满了我的旧背包.
我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部摊开在床上,这时才发觉外婆的花色外套还在背包最底层,我反覆审视它几遍,前前后后,这真的不是件我会穿的外套,至少在我这年纪,当我想乾脆将它掛上饭店衣橱,送给下一位有缘人时,突然摸到花色外套口袋有块硬物.
一个发黄带土渍的薪资袋-我认得它-外婆将我的存私房钱原封不动放进花色外套.
心中百感交集,我握住薪资袋久久无法言语,十分鐘过后我拿起饭店话筒,拨出家里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阿嬤,你在干嘛?」
「哪有干嘛,就一样忙这个忙那个阿.」外婆一下就听出我的声音,回答与以往相同的答案.
「阿嬤,你也一起来都市吧,我现这住这边很大很舒适,你也来吧.」我试探性地说了个谎.
「你阿嬤习惯睡乡下的榻榻米啦.」她如预期的果断拒绝.
「喔…」
「恩…」
「阿你稻子这季收割了吗?」
「还没阿,隔壁的老陈就还没找我去,还是他找别人了我也不知道…」
我就这样跟外婆间聊了半小时,然后她依然没说再见就掛上电话,这时我才发现我已经红了眼眶.
开始想家了.
掛上电话,把花色外套再次摺好,收进背包最底层,就像放进一张附身服般,让我心情平静下来.
又过了几周,我们如做贼般的住进了市区大厦林立的其中一间豪华套房.
老屋住久了突然被带进高级住宅会有种强烈的陌生感,我小心翼翼地踩过每一片光亮的磁砖,走道两边不间断的有花瓶与艺术画,我们走入一间是外婆家三倍大的客厅,里头有着像是欧洲皇家的长型餐桌,上头绣着鲜艳的图腾.
阿姨得意的在房间与房间之间跳舞,兴奋的在新床上跳上跳下.
「阿姨,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现在是你妈妈.」阿姨纠正.
「…」我耸耸肩.
「有什么可不可以,这本来就该是你的,不然你想再回去乡下住那个老旧古厝吗??要是我绝对不会.」
「如果叔叔知道他会怎样?」我想起那个啤酒肚的父亲.
「他是你爸爸.」
「喔.」我撇过头去看窗外.
新家外头是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防火巷,面对隔壁是一栋没窗的白色水泥墙,比较乡下外婆家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农田,这里的环境让我更加像是之笼中鸟,但为了有饲料吃可以长大,我只能继续待着,继续欺骗我未曾把他当作父亲的父亲,我想快点长大,学会赚钱然后离开这里.
我当时天真以为,好日子已经来临,殊不知是痛苦的开始.在乡下与外婆同住,肚子虽然是空的,心是却是充实的,到了城市,填饱了肚子,我反而像异类般的与大环境格格不入.
阿姨果真开始实行他的计画.
他与父亲谈好每周必须来看一次他的私生子,并共进晚餐.
「我尽量挪出时间.」父亲一脸不耐烦回.
父亲陌生的脸孔在门廊的尽头看向我,表情露出厌恶,但他迟迟不说话,而我也不想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圆滚滚的肚子配上厚实的下巴,与我一点也不相仿的外貌,阿姨都一度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
但父亲有次偷偷架着我去医院验血后,发现确实是亲生儿.
他相当无奈的叹口气又开车将我载回公寓,然后塞了点零花钱给我要我好好念书,怎么这个世界爱我的人,跟不爱我的人都叫我好好念书.
我像是顶孙悟空的紧箍咒,紧紧地扎住生父的头颅,他想逃跑也逃不了,如芒刺在背般的,我们在他居住家附近扎了营,有时候我自己都感觉像是条吸血虫一样,我曾经一度好奇他的美满家庭长什么样子,于是尾随父亲上下班,可惜无果,我总是在进公司与进住所后就被警卫拦下,阿姨不时打电话催讨这个月的生活费、住宿费、学费…
他每週晚上登门,与我们共进晚餐时都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孔,阿姨也将他当作是摇钱树,一有机会便利用,他身边有的多于值钱配件,像是皮包,衣物,也是一项项蚕食鲸吞,有时连晚餐也是直接叫他送上门.
阿姨的行径越来越夸张,她将日常生活所需要的生活费大部分独吞,只留下少部分的钱让我过活,起初我还会感到不平而吵闹,但个头还太小,时常会反过来被阿姨毒打一顿,我想回外婆家,至少那边没有暴力.
我将分到的钱,锁在自己房间的书桌抽屉,连同外婆留给我的打工钱一起,狭小的房间像是我的堡垒,墙上用蜡笔画着到十八岁生日的所有日期,时间一到,我就要展翅高飞,永远离开这个窒息的巢.
我有时会想起班长,想起跟她聊天时无忧无虑的快乐,我们一起在田野间奔跑回家的时光,想想她现在或许也在这城市的某一处努力生活着.
日復一日,阿姨颓废的日子常会有毒品相伴.
我从她房间门缝看见他将针头插入自己的手肘内侧,有时身边可能还有陌生男子伴随左右.
这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
曾有一次,我就莫名地鼓起勇气拿起电话筒,拨出了紧急求救电话.
「喂?警察吗?」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话筒对面的女警热心问.
「恩…」
「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
「弟弟?」
我掛上电话跑回房间将自己反锁起来.
不一会电话又响了,我像是埋了个炸弹要别人去拆一样,忐忑不安又有些兴奋,我听见外头一阵男人的脚步声奔向电话,他一开始还歇斯底里的对房间的阿姨高喊:「陈香菊!你家电话响了耶!要接吗?」
阿姨带着有点迷濛的声音奔出房间.
「应该是小鬼的爸爸打来的,我接.」阿姨发出噁心的呵呵笑声,然后我听见什么东西被撞到掉到地上破碎的声音.
电话在响破天花板后终于被接起来.
「喂?这个月快没钱了你拿钱来了吗?」阿姨第一句就是要钱.
我静静地耳朵贴着门缝偷听外头发生什么事情,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是,不好意思,是…」阿姨声音转为恭敬又镇定,但还是可以感觉有不连贯的粗重呼吸声.
「是,是我家小孩,我儿子,对…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好…我会好好念念他…」最后电话被啪了一声掛断了.
我拉上房门锁,用书柜挡在门后,然后关上灯躲进被窝.
「王八蛋…」阿姨的怒吼伴随咚咚脚步逼近我房间,先是一掌重击在房门上发出巨响,然后又是一个未知物品扔到房门落到地面碰的一声,我的房间被他连吼带撞的摧残了持续一分鐘.
「卫辰轩!你给我出来!」他嘴里骂出一连串脏字,但越骂越小声,我知道他的毒品药效开始发作,最后门外只剩下她倚着房门的意图不明摩擦声,还有不似人类的傻笑.
「你…最好给我…小心点…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