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陈勉在记忆中摸索,突然脑中搭上线一般明晰。
车里男人的侧脸对上了号。
是陈郁森。
一瞬间,过往高中时代的琐碎片段浮光掠影一样涌现。
他和成欣然,他们曾经许多次为陈郁森而起争执。这个人是成欣然宁可跟他硬碰硬,也不肯放弃的存在。
成欣然无数次说,陈郁森和她只是在高中学生会电影部门的合作关系,甚至没有私人友情。
可是现在他们却已经熟到乘一辆车了?
那个得性病的男朋友是什么东西?
他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陈勉发觉自己从来就没懂过她。
车上,成欣然按下车窗下方的记忆按钮,座位缓慢舒展扩张,她肩背陷进座位里,脖颈却紧张地支棱着,一直低头划手机。
“刚才谁跟你一块出来的?”陈郁森问她。
“就是一个......”
成欣然努力搜索适合的形容词,因为无论提陈勉还是前男友,都会被眼前这个人无情嘲笑。
陈郁森拨弄搭纽,把音乐声音调小。
车内骤然安静,只有细微引擎运作的声音。
她叹口气说:“不认识。”
陈郁森嘴角微挑,后视镜里瞄了眼后面跟上来的那辆冰蓝taycan。
“不认识干嘛跟着我的车?想钓我?”
还开个骚蓝色,服。
成欣然回头眯着眼睛辨认,发现开车的人果然是陈勉,她赶紧缩回头。
下意识说:“回医院就这一条路,还不让人家走?”
果然,又往前缓行了百来米,两辆车一左一右,taycan撇下他们,加速下了环路。
陈郁森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拿捏她的机会,开始三连问:“医生吗?到底是谁?你什么时候认识医生了?”
“就是一个......故人?”说完自己都嫌酸。
“直接说名字,”陈郁森嫌她磨叽:“你哪个故人我不认识?”
成欣然手指堵住空调出风口,暖风慢慢覆卷了她的指尖。
她叹口气,招供一样:
“是陈勉。”
陈郁森歪头看她,然后开始笑,声音噗嗤噗嗤,问又不说为什么笑,坏得溢出来,显得十分的贱。
“你到底在笑什么?”烦死了,成欣然带着愠怒。
“就是突然想到,”陈郁森彻底笑开:“以前我给你打电话,听到过你们俩做爱。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又提这件事。
“陈郁森你闭嘴。”她真生气了,差一点就搡他胳膊,她气得背对他,感觉很憋屈,转头又恶狠狠说了句你滚。
声音尖糯,毫无力度。
陈郁森收敛点笑意问:“你们俩怎么遇上的?”
“还不是陆惟妙给我找事。”成欣然嘴角跟肩膀一块往下垮。
简直大误会,解释都没法解释的那种大误会。
陈郁森听完成欣然的添油加醋的一番讲述,笑得更加停不下来。
车轮歪扭扭轧着车线走。
成欣然被陈郁森搞得很烦躁,她低头看手机,页面还停留在刚刚她在浏览器上搜索的“陈勉”。
点进去能跳转到北医的官网,里面有他零星消息。
国奖公示,某某课题组一作,赴美交流学者,校足球队队员,冰球高校联赛带头人,等等等等。
这些简短的片段勾勒出他这几年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充实和精彩。这也在她的预想内,陈勉无论在哪都能做得很好。
临近夜晚,陈郁森带着成欣然去了个饭局,全是业内,局里有个导演是他一定要磕下来的。
成欣然偶尔会参与这种饭局,有时候自己去,有时候被陈郁森带着。但她少了些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没有家庭背景加持,在这种场合就很容易成闷酒罐子。
酒局在朝阳公园附近的居酒屋。
“姑娘怎么称呼?”袁导问。
“袁老师好,我叫成欣然,您叫我欣然就行。”成欣然摆出微笑,缓声说。
袁导在业内是大佬,她上学时就非常仰望,自然是毕恭毕敬——毕恭毕敬地,喝了五六杯清酒。
陈郁森看她酒量也就打在这了,桌上旁人给她一个劲儿灌她酒,她还傻乎乎接着。
他低头给成欣然发消息:你坐导演边上倒酒就行,别耽误我聊事。
陈郁森投了个网剧,刚被平台过会,评级是s。他其实是非常想袁导来到导的,这样后续其他家的入股和平台排期都会有底气。
成欣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坐到袁导旁边,时不时露个脸,帮忙添个酒。
酒局上大家什么都聊,就是不聊正事。
“ethen什么时候从美国回来的?”袁导起身和陈郁森碰杯。
陈郁森仰头饮尽:“前年,之前一直在ucla。”
“不错啊,我女儿特别想去你们学校学电影,但我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如果将来想回来发展,美国那一套在我们这里也行不通。”
“确实。”他淡淡笑,托着下巴,手指遮唇:“所以我也在摸索,很需要您这样大前辈的支持。”
“对了,”他说:“我家人都在la,如果您女儿有来读书的想法,非常欢迎,所有的问题我们都能够帮忙解决。”
话语间,他起身为袁导倒酒。
“那还真是要劳烦ethen。”袁导笑呵呵的。
袁导的一边是成欣然,一边是另一个制片人带来的小演员,两个女孩一直赔笑脸倒酒,把他给忽悠得得面色红润情绪高涨。
陈郁森在这时候塞了大纲和第一集剧本给他助理。
助理暗自打了个“ok”。
喝到十二点多,场子散了,成欣然跑前跑后,联系车和司机,把在座的人都分门别类送走。
“小姑娘不错。”袁导喝的很满意,估计已经记不清成欣然是谁了:“下回让你当我副导演。”
“谢谢袁导。”她顺嘴寒暄,脸蛋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大冷天冻的,一整个红通通。
陈郁森手插兜,站在街边给他司机打电话,睨了眼已经快站不住了的成欣然:“大姐,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已经叫车了。”成欣然笑嘻嘻的,很努力地捋直舌头。
这拉胯的酒量,真没谁了。
陈郁森知道她不喜欢别人送,也没勉强。
“袁导跟广电那边关系很铁,把他那条线搞定,他可以给你的《在春天》备书。如果他能来导这个戏,你最好去跟他的b组。”
“我知道。”
“知道什么?”
“去跟b组嘛,要我代你监工,我懂,陈老板。”她挤挤眼。
国内没什么他的人,用别人他给不起钱还不放心。不像成欣然,知根知底,便宜又好用。
“但b组都是医院戏,你没关系吗?”
“我知道啊。”
她不大喜欢去医院的,因为每次去,不免想起她妈妈病重的场景,心里会难过。
成欣然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于是她说:“我没关系。”
陈郁森突然起意逗她:“我去联系你前男友的医院怎么样?”
成欣然一个大无语:“能不提他吗?我就没男人了是吗?”
陈郁森欠了吧唧看着她。
成欣然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他凭什么在那相亲,我怎么就没男人啊!”
哪来的傻东西。
陈郁森无语,远远看见辆车来,夺过她手机核对车牌,然后把她整个人都塞到车后座,随便搪塞一句:“明天早上起来就有了。”
成欣然没听到这句话,意识已经飘远。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完全忘记自己是怎么上楼怎么洗漱怎么躺床上的。
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头快炸掉一样。
她困难地支起身,手脚并用捞过手机,发现自己又半夜在姐妹群里发疯,说了些狗屁不着调的话。
然后她翻通话记录,发现她给一个手机号打了七八个电话。
她突然憋出声咳嗽,一下子她就酒醒了,仿佛心跳停滞,浑身血液都凝固。
这是陈勉以前的手机号。
完全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喝多了的时候居然还能背下来。
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