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八年十二月,英子又久违地受到了余妍兰的纠缠。
她好似全然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兀自摆着一副骗不了人的无害嘴脸纠缠英子,一缠便是半个多月。
英子刚开始还是戒备着她的,但过了这么许久,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戒备心也就淡了。
「姐姐!」余妍兰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站在床前,俯视着英子:「咱们去捡些花瓣儿来玩吧。」
「天都还没亮呢……」英子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便欲再度睡去。
余妍兰唇角微勾,扑上床对着英子就是一通的摇晃:「起床呀姐姐。」
「让我再睡会儿……」英子气若游丝。
「让你睡也成。」余妍兰耳语道:「但你得答应了,明年正月带我去武当山。」
「成,有什么不成的?」英子模糊地回道,再度昏睡过去。
余妍兰浅笑着下了床,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快步离去。
***
成化九年正月,武当山天柱峰。
英子正襟危坐,垂首对着面色不善的汪直。
「所以,」汪直低声说道:「这便是她出现在武当山的理由?」
「我……我很抱歉。」英子咽嚅。
「你不该跟我道歉,她的目标是你,不是我。」汪直沉声说道:「难道你不能让紫桃把她轰出去吗?」
「我没想到……」英子坑坑巴巴地辩解着:「这么做的话,感觉不像个好姐姐……」
「你以为余妍芝会是个好姐姐吗?」汪直扶额。
「这倒也是。」英子呢喃:「那我费尽心思的形象维持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有在维持什么形象吗?」汪直挑眉:「我倒是听一些陌生的宫女议论过余姑娘的食量,她们似乎都展现出了极度的讶异。」
「别管形象的事儿了。」英子连忙说道:「这回余妍兰似乎老实了许多,并没有暗中使什么绊子。」
「你该说『还未』使出什么绊子才对。」汪直冷笑,低声说道:「我可忘不了上回的屈辱,永远都忘不了。」
「要不我们把她敲晕了藏起来,让她回不了京城?」英子拍手笑道:「让她在这儿当上一辈子的道姑。」
汪直唇角微勾,激赏地看向英子:「看不出你这蠢小子倒是有所长进了。」
「这个自然!」英子拍了拍胸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但这计画漏洞太多,不予採用。」汪直浑然不在乎自己已成了英子口中的祸根,兀自沉吟着:「报仇什么的实在不急,当务之急,是找出她上武当山的用意。」
***
正月的夜晚着实寒得刺骨,大殿中炉火燃得旺盛,才勉强阻挡住了刺骨的寒意。
因皇帝无子,往年圆桌上便仅有皇帝与妃嬪数人。然而,今年余氏姐妹却破格被列入了出席名单之中。
虽然坐了一整桌的女人,但除了杯盘碰撞之声,这儿竟只有皇帝与万皇贵妃的谈笑声,其馀的人都寂静地有如泥塑木雕一般。
英子侷促不安地坐在位置上,用傻笑应对着这种尷尬的局面。
余妍兰却显得极为从容自在,一举一动都优雅且合乎礼数。
「她就是妍芝吗?」皇帝指着余妍兰,对皇贵妃笑道:「真如爱妃说的,是个相貌端正的孩子呢。礼数也还算周全,封个公主也是可以的。」
「不是的,皇上,那是妍兰,妍芝的庶妹。」万皇贵妃低笑:「她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孩儿,才是妍芝。」
余妍兰眼中精光一闪,优雅地行了一礼,婉声说道:「臣女谢皇上讚赏。」
「不必多礼。」皇帝笑着挥了手,转头又跟皇贵妃谈笑了起来。
余妍兰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缓缓落座。
菜式依然是几道白菜豆腐,英子吃得兴致缺缺,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却是不能擅自离席。所幸皇帝也吃不惯清淡的菜色,吃不到几口遍丢下筷子拉着皇贵妃离席了。
英子伸了伸懒腰,便欲一走了之。一隻纤长的手臂,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别急着走嘛,姐姐!」余妍兰巧笑嫣然:「咱们去走走吧。」
「你……」英子深吸了口气,试图摆出余妍芝的兇相:「本姑娘乏了,想回房间睡大觉去。」
「是吗?」余妍兰勾唇:「那么我和姐姐一起睡吧。」
「不必!」英子着急地说道。
「姐姐便这么厌恶兰儿吗?」余妍兰眼眶一红,泫然欲泣。
「没有的事……」一句安慰的话语衝口而出。英子掩面,简直想掐死上一刻的自己。
「是吗?」余妍兰心情大好,浅笑着勾住英子的手臂:「那感情好,我今晚就睡在姐姐的房间吧。」
「我也不是那么困。」英子连忙说道:「还是跟你去走走吧。」
事实证明,英子还是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正月的山巔,晚风袭来,箇中滋味,怎一个销魂了得?英子咬紧牙关,全身颤抖地在北风中前行,浑然不觉这是什么悠间的活动。
「姐姐好厉害呀。」余妍兰挽着英子的手臂,笑脸盈盈,丝毫不受寒风的影响。
「你……你才厉害呢。」英子颤抖地说道。
余妍兰恍若未闻,浅笑着低声说道:「姐姐明明又蠢又丑,为何还能得到娘娘的另眼相待呢?」
英子没听清,将头往她凑近了些:「啊,你说什么?」
「无事呢。」余妍兰浅笑,望着眼前深不可测的山谷:「这儿真是高呢。」
「是……是啊。」英子颤抖地回道。
「若是掉下去了,大概就像沙粒掉入海洋一般吧。」余妍兰呢喃道:「无声,无息。」
「是呢。」英子后退数步,戒备地看着她。
余妍兰嗤笑出声:「姐姐倒不必如此戒备兰儿。」
「我……我畏高。」英子坑坑巴巴地说道。
「那倒是兰儿的不是了呢。」余妍兰浅笑:「咱们回去吧。」
余妍兰也未要求英子与她睡同间房,只是甜笑着在房前与她挥别。
是夜,英子脑中思绪翻腾,只觉自己真是摸不清她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