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闷不吭声地探出脑袋,俯身往楼下瞄了一眼,瞄到萧淮颀长挺拔的背影,脑子里冒出个疑问。
他是不是早就洞悉了她的秘密?
*
五楼客卧和一楼的装饰风格没有显著差异,除去一张床垫直接铺在地上,犹如榻榻米。
既来之则安之。林霂确实困了,脑袋一挨着枕头便睡过去,接近傍晚才转醒。
她离开卧室走到一楼,混乱的场面已被整理过,城堡豪宅恢复了窗明几净。
没见到西蒙,估计他早就离开了。
林霂思忖晚餐吃什么。昨晚是中式,今天要不来一道西式大餐,巴伐利亚烤肘子?
她把猪肘处理干净,浸没在蔬菜高汤里蒸煮,再准备土豆丸子,专心致志地做菜,没有留意另一个人溜入了厨房。
这个人不出声,静悄悄地观察林霂,然后打开画本,手中的硬炭笔划过纸面,快速捕捉她的神态。
林霂把煮熟的猪肘放入烤盘,底下铺垫一层洋葱末,均撒黑胡椒、茴香、盐,再转移到烤箱中烘烤。
猪肘逐渐泛出金黄的色泽,外皮酥脆,奇香四溢。
香气诱人,画家悄然停下手中的炭笔。
林霂取出外焦里嫩、香喷喷的猪肘,淋上啤酒和酱汁,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闪过来,伸出一把银灿灿的叉子。
猪肘皮厚,叉子没叉稳。沉甸甸的猪肘犹如一颗自由落体的小地雷,径直砸在了地上,油渍四溅。
林霂:“……”
西蒙表情愧疚,小声说:“对不起。”
林霂郁闷地瞅着他,用眼神说“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表哥让我整理房间,还交待必须向你赔礼道歉。”西蒙一脸诚恳,“亲爱的,请担任我的裸体模特,让我为你画画作为赔礼。”
这是哪门子的赔礼……
“你先看看我的作品,再做决定?”西蒙见林霂沉默不语,向她展示他刚刚画的几张动态素描图。
准确而精细的线条打破了白纸的空虚,使平面转化为立体空间。西蒙通过简与繁的画面处理,展现了她每一个截然不同的神态。不论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还是莫名其妙的焦虑,抑或是一闪而逝的怔忡,皆跃然纸上。
这些画好像一面面镜子,让林霂恍然发现自己敏感外露,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善于掩藏。
“你的作品充满了艺术表现力,可我对裸体模特真的不感兴趣。”她回答。
“我给你丰厚的酬劳。再考虑一下?”
林霂摇头。
西蒙合上画本,认真地说:“我喜欢你身体里隐藏的各种情绪,我想通过高雅的艺术形式把它们一一表达出来。你可能认为我说这么多只是想骗你上床?no,我从来不欺骗女人。”
为证清白,他又说:“我和表哥身边从来不缺乏女人,如果想做爱,随时都可以。性对于我们而言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平凡。艺术不一样,它能够震撼心灵。我想看到你不穿衣服时的样子,并且希望通过画笔向观赏者呈现出你内心深处的矛盾。”
林霂被这段话震惊了,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语气里透露出少有的慑人:“西蒙。”
西蒙讪讪地回头。表哥来了。
萧淮听到一楼有动静,又闻到浓郁的猪肘焦香,猜测林霂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可是走入餐厅却看见酥脆的猪肘倒扣在地上、西蒙纠缠着林霂。
他清冷的目光扫过表弟,再度开口时不是中文,而是巴伐利亚州口音的德语。
西蒙一愣,也用德语对答。
林霂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西蒙的语气越来越犹豫,最后可怜巴巴地和她说“对不起”,不情不愿地离开厨房。
偌大的空间剩下萧淮与林霂,两个人都没有马上开口说话,气氛莫名的有点尴尬。
稍过片刻,萧淮说:“西蒙口无遮拦,别介意。”
林霂拿捏不准他把西蒙赶走的原因,迟疑地点头:“我明白,你也别介意。” 他很优秀,又招女人喜欢,私生活丰富一点也很正常。
听见这样的回答,萧淮的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林霂蹲下身子,拿抹布擦拭地面上的油污。
收拾完残局,她背对着他洗手,缓和气氛道:“我是射手座的,星座专家说过我这类人很二很神经,容易人格分裂…… 换个角度想想,西蒙说得没错。”
萧淮更感意外了。
关掉水龙头,她继续说:“我重新准备晚餐,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有。”
“什么?”
“孟婆汤。”
林霂惊诧地回过头。
萧淮说道:“我一想到西蒙要求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就觉得无比头疼。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是不是有一种东西,人吃下去就会忘掉烦恼?”
林霂愣了两三秒,嘴唇柔软地翘起来:“那叫忘忧草,不是孟婆汤。萧淮,你的中文是谁教的?”
她说完噗哧一乐,眼睛里神采奕奕,就像夜里的白月光,明亮得有些夺目。
萧淮怔忡了下,视线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挪至水润光泽的唇,停留一瞬,转向别处。
“这里需不需要我帮忙?”他轻声说。
“不用,你接着忙工作吧。”她挥挥手,撵人走。
第15章 油画展
林霂不会煮孟婆汤,但煲了一锅降火除燥的滋补汤,又换着花样做了几道简单的西餐。
西蒙在餐桌上话题不断,每一句话都围绕着他的油画作品,说到激动处时,眉飞色舞。
林霂不懂油画,充当聆听者。
晚餐进行到尾声,西蒙放下刀叉,叹口气:“我今天和画展主办方不欢而散。”
萧淮也放下刀叉,专注地倾听。
西蒙的口吻变得焦躁:“明天是画展的最后一日。我要求把《雪地里的橡树》这幅画挂在最显著的位置,主办方否决了我的主张,说现在的买家对于写实的画风毫无兴趣,偏爱色彩鲜艳、笔触轻快活泼的油画,还建议我尽快转变风格。这个龌龊势利的家伙,我的画大卖的时候,他高兴得想舔我的屁股;今年卖得差了点,他立刻满嘴喷shit。”
萧淮看一眼正在喝汤的林霂,提醒道:“餐桌上请注意你的措辞。”
西蒙闷闷不乐地闭上嘴,片刻后偏头看向林霂,笑着问:“亲爱的,你明天有没有兴趣来参观画展?我的油画均价不低于一万八千欧,我本人也被评为去年年度德国最具学术实力与收藏价值的画家。明日的展出,绝对值得你拨冗出席。”
他说得煞有介事,林霂不懂艺术,但也明白昂贵的价格和厉害的头衔意味着他在油画界地位不俗,点头说好。
西蒙信心满满:“你看完画展之后,极有可能改变想法,同意当我的模特。”
“我也去看看。”萧淮风轻云淡地接过话题。
西蒙面露惊讶,从椅子里跳起来,抱住萧淮感动不已:“表哥,你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还有空来看画展?难道你良心发现,认可我高超的画技了?”
“不,我认可你拙劣的演技。”
林霂差点被汤水呛到。
*
西蒙的个人年度油画展览设在市政博物馆。日前的开幕式有许多政商名流及美术界重要嘉宾出席,今夜即将闭幕,场面不但不平淡,反而因为萧淮的出席而变得更加盛大隆重。
萧淮是家世显赫的投资银行家,其名下的对冲基金又屡屡在国际货币市场得利,金融行业的精英们亦不约而同地参观画展,把握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接近萧淮,与之结交。
林霂也穿戴得相当正式:银色钉珠百褶长款礼服,小型手包,挽起长发梳成髻,再戴上一顶巴伐利亚州传统的红绒球帽子,别有一番异国风情。
唯一不妥之处在于左腕的疤痕。
“亲爱的,你准备好了么?”西蒙轻叩客卧的房门,“表哥在电话里说,车子即将抵达。”
“马上好。”林霂匆匆回应,继续和左腕的手镯死磕。
为了避免闪失,她特意买了支新手镯。手镯绝对不会断,非常牢固,非常紧……但也太紧了……无论是戴上去还是取下来都需要拧螺丝,结果她不小心拧得太紧,再想松一松都变得极困难。
她走出房间时,西蒙正在打电话和画展主办方确认今夜的嘉宾名单,听见门开的声音,抬眸一瞥,眼睛里有抹惊艳之色,竖起大拇指。
林霂微一颔首,双手提起长裙,踩着细细的高跟鞋飞快地下楼。
西蒙适时结束电话,在背后调侃:“不着急,表哥的车又不是过了点就打回原形的南瓜车。”
林霂并没有放慢步伐。萧淮昨夜在书房工作到很晚,今日又很早出门。他从繁忙的工作中挤出一点闲暇,她怎么好意思让他久等?
走出城堡,一辆棱角分明、线条硬朗的后现代复古车已经等候多时。这辆车是萧淮特意挑选的,车身轮眉极高,故看上去庄重有力,又具备特立独行的时尚感,与西蒙艺术家的身份十分相称。
西蒙神情愉悦,吹了声轻快的口哨。
萧淮从车里走出来。
他穿着暗条纹西装三件套,打着宽领带,袖口露出的白衬衫严谨地保持着一英寸的长度,搭配着镂空雕花钻石袖扣,小细节散发出理性冷静但又不失品位格调的气质。
他看见林霂,走两步迎上去。
她刚要打招呼,西蒙故作神秘地说:“表哥,你知道你多了位崇拜者吗?”
萧淮凝视着林霂,唇角微微上扬,西蒙兀自道:“主办方负责人的女儿听说你要来,激动地表示一定要把初吻献给你。oh my god,你的爱慕者年龄记录刷新下限,突破十四岁大关。”
他沉默一秒,淡然地开口:“林霂,先上车。”
林霂右手提着长裙,另只手试图去扶车门,萧淮的手礼貌地伸过来。
她些许迟疑,把手交给他。
两人的手心即将贴合,萧淮注意到什么:“你的手镯是不是卡得太紧?皮肤都发红了。”
林霂倏地收回手:“没有。”
三人就座,汽车很快发动起来。半小时后车子驶入市政博物馆停车场,走vvip通道进入萧淮的专属停车库。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已在这里等候良久,把西蒙请去了展览区域。
眼下离闭幕时间仅剩一小时,林霂跟随萧淮走入画展中心。这里衣香鬓影,贵宾云集。
金融大腕们见到萧淮,纷纷走过来寒暄。林霂陪伴在一旁,倾听他们的谈话内容,有人把她当成小山美智子,用日语和她攀谈,询问她对日本股市近期震荡下挫的看法。
她正要撇清,萧淮却对众人作介绍:“这位是林霂小姐,是我私交甚好的朋友,不远万里来到慕尼黑旅行。”
众人打量林霂的目光变得不同,话题也不再围绕财经,和她天南地北随意聊了起来。
这时数位衣着光鲜的精英人士围过来问候,交谈的话题又变得深奥。起初林霂还能搭几句,稍后德语、日语、英语、法文各种语言频频切换,她几乎说不上话,最终是萧淮找了个理由拉着她离开,来到一个小小的展览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