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那件事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回到家之后的事便如爸爸所说的那样。但我一直记得,当时牵着我的那隻手流着手汗、微微地颤抖,却仍紧握不放。
「说实话,那时候我真的被你们吓了一大跳。一开始只当成是你们在办家家酒,没当真,直到后来听说你们交往了,又觉得这就是註定好的命运。但谁能想到……」
对啊,当时坚信的未来、那一年阳光下的亲吻本以为便是永恆不变的山盟海誓,但谁能想到,还未完成的蓝图却突然就被一把火烧了。
我盯着自己的脚趾,一动也不动。啪噠、啪噠,水滴落在脚背上,一滴、两滴、三滴。看着水珠越来越多也滴的越来越快,我才知道,那不是水,是泪。
「叔叔,即便到了现在我还是想……和月亮结婚,我知道我这个想法有点自私,但……这是我的心愿。希望您能够成全。」
择城的声音爬上楼梯来到我耳边。我猛然的抬起头想从栏杆的缝隙中看去,但是择城所坐的位子被柜子挡住了,什么也看不到。
择城的心愿……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到昨天的愿望清单,会是那个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是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吗?那我好像有点对不起择城欸,提前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祕密,这样感觉有点白费了他的心血。
泪水还在脸上蔓延,但内心却有小小的雀跃。
「……我不赞成。说句难听的话,你难道要月亮才结婚没多久就守寡吗?那孩子还很年轻,以后还是有可能会遇见其他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是可以陪她走完一辈子的人。如果她现在和你结婚了,对她来说可能是多了一层束缚,也可能是对她未来的感情加设了一到障碍。」
不,爸爸你怎么可以对择城说这种话!这种话太伤人了。
你不是说不会管我们的决定吗?难道你想要出尔反尔?
我站了起来,想要跑到他们的面前大喊,对他们说这是不可能的,说我是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人了。
但是有一股力量抓住了我刚抬起的脚。
会不会……会不会择城他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才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心愿?
可是啊,择城,你和我再一起这么久了,你会不知道我内心真正的想法吗?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如果月亮拒绝了,我不会免强她。但是如果她同意了我希望您也能够成全。」
不会的,我怎么可能拒绝你呢!
择城,你知道吗,这不只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
刚刚急遽加速的心跳渐渐恢復成原本的频率,紧抓着楼梯栏杆的手也放松了力道,但我仍然站在楼梯口,想听听看爸爸的回答。如果他继续说出那些会伤害到择城的话,我可能会不顾一切的衝下楼。
「唉……我不赞成是不赞成,但我也不会去阻止。最主要还是看月亮怎么决定,她如果同意的话我们也管不了。」
「谢谢叔叔!」
爸爸这是同意了吧!还好,他还是有说话算话。他虽然会担心我,但还是很尊重我的决定的。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好了,不说了,那孩子应该快要洗好了。如果被她听到我今天跟你讲的这些话,指不定还跟我发脾气呢!」
「嗯,叔叔放心,我不会跟月亮说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里也你什么事了,你上去陪月亮聊聊天吧,你们应该还没单独说过话吧?她还蛮担心你和你爸妈的。」
「那我就先上楼了。」
不好,择城要上来了,不能让他看到我在这里。
我急急忙忙的左看右看,最后决定先躲进浴室再说。
进了浴室之后我躲在门边,听见择城的脚步声没有停顿的走过去后我才敢放宽心。
还未散去的热气使浴室内有点闷热,洗手台上的镜子也被铺上一层白白的雾气。
我伸出右手来回的擦拭镜面,直到我能在镜子里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身影。
湿露露的瀏海遮掩住一双通红的眼睛,一条长长的泪痕从眼角划到下巴。
我看见镜子里的女孩不断的用双手擦去眼中含着的泪水,然后捧起水洗去脸上狼狈的痕跡。再次抬起头来,看着我,即便眼眶还有些泛红,但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她对我露出了一个微笑,但似乎是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有些牵强,所以举起了自己的双手大力地往脸上拍一拍,然后又是一个笑,但这个笑看上去更为开心、更为真诚了。
应该吧……
我假装成刚洗完澡的模样从浴室回到我的房间,一进门便看见背靠着床坐在地板上的择城也正看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楼下解散了吗?」
我尽量装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走去坐在他旁边的床上。
「酒喝完了就解散啦,我爸妈他们先回去了。」
择城看着我不断用毛巾擦拭头发,主动起身前去拿去放在柜子里的吹风机。
「来吧,我来帮你吹头发。」
他拿走我手上的毛巾,乱无章法的替我擦头发。
因为我心里有事,所以对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警惕,现在对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更是感到奇怪。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到底想干嘛?」
「没想干嘛,给你展现一下我的男友力不行吗?话说,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啊?」
择城的双手隔着一成毛巾牵制着我的头,迫使我抬起头来看向他。
我觉得我很傻,为了不让他看出我内心的慌乱,我便做贼的喊捉贼。结果反而让他注意到我因为哭而变红的眼睛。
「喔——就刚刚洗头的时候洗发精跑进眼睛里啊。超痛的欸!」
现在我又觉得我很聪明,竟然可以想到一个这么完美的藉口。
浴室是一个很好发洩情绪的的地方,大声哭泣时只要打开莲蓬头声音就会被盖过,眼睛红肿时只要说是不小心沾到泡沫别人就不会怀疑,可以很有理由的掩盖我的狼狈。
我伸手摸了一下耳垂,看着择城原本皱紧的眉头逐渐恢復平缓,知道我这是蒙混过去了。但不知为何择城还是压着我的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下,才将毛巾放到一旁,开始帮我吹头发。
我闭着眼睛,享受着择城的大手轻抚在发丝上温柔。黑暗中,嗡嗡嗡的声响在耳边环绕,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点点窸窣声,好像是择城在说话的声音。
「你说什么?吹风机的声音太大了,我没有听清楚。」
「我说,你妈妈刚刚跟我说他们下礼拜六要回去阿公家,问我们要不要也跟着一起回去。」
择城关掉吹风机,用梳子将我打结的头发梳开。动作有点粗鲁,但并未弄痛我。
我爸爸和林叔叔从小就一起长大,但林叔叔的父母也就是择城的阿公阿嬤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林叔叔有一段时间是受到我阿公阿嬤的照顾,因此我们两家常常会一起回去探望他们老人家。
「好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阿公、阿嬤应该很想我们。」
「嗯……刚刚还听妈妈说,阿公不是脚走不动没办法去田里工作,然后田只剩阿嬤在顾吗,但最近阿嬤也快撑不下去了,所以他们好像打算把梨子田卖掉。」
「……他们也老了。」
「人都会老的,你也会。」
是啊,我也会慢慢的变老……但是你不会啊……
长发顺着我低下的头垂到前面,挡住择城的视线,也挡住那股一涌而上的悲伤。
「怎么了吗?」
择城蹲下原本站直的身体,拨开我遮住脸的黑色帘幕,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但我马上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戴上微笑的面具不让他看到我哭丧的脸,换话题来转移择城的注意。
「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到,你今天不能和我一起睡欸,会不会晚上睡不着啊?」
话题转的很强硬,但择城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顺着我的话接下去。
「可能哦,睡觉抱的大玩偶不在了,可能会寂寞到睡不着。不然,你要不要可怜可怜我,让我在这里睡?」
说完便将我往后推倒在床上,他自己也顺势躺在我身边,像个八爪章鱼般手脚都缠在了我身上。
我侧过头看向闭起眼睛,假装睡着的他,困难的抽出被压制的手捏住他的脸颊。
「给我起来,你还没洗澡不要躺在我床上。而且说不定叔叔、阿姨还在等你回去。」
我刚才突然想到,阿姨他们先回去应该也是想要留下一些空间让择城和爸爸聊一聊,虽说是留了一些空间但还是会想要关心一下聊天内容,所以他们现在应该在等择城回家了解一下情况。
择城坐起身来,一手撑在还躺在床上的我的旁边,另一手则像是报復似的捏住了我的鼻子,害的我只能用嘴巴去呼吸。
「真狠心啊!我先回去囉。早点睡觉,知道吗?」
在看见我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后,俯下身来,带着淡淡的酒气。捏着我鼻子的手也顺着脸颊的幅度滑到耳下,额头上温热的吻沿着鼻樑来到了唇瓣,从原本淡淡的浅嚐到最后成了无法停止的追逐。就像朝着原本平静的湖水丢入一颗石头,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风雨停止,唇瓣分离,滚烫的气息却仍缠绵。朦胧的视野里是一对清明的星眸,太阳的炙热慢慢消退,取而代之是月亮的柔情。
「晚安。」
躺在床上的我看着即便一个人睡也习惯留出来的半个床位,只是上面空空荡荡的,没有那个我熟悉的温度。
躺着躺着意识逐渐模糊,睏意垄罩。
可能是昨天没怎么睡好,又或者是今天一天哭得太累了。本以为是个无眠之夜,却成了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