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等了一会儿,见这边没回应,又发来一句:这工艺有点眼熟,不会是陈之瑆的作品吧?
方桔被吓得厉害,冒了一头冷汗,没心思多说,回了个嗯字,就灰溜溜下了线。
这一夜,方桔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可怕的噩梦。
梦里她拿着那块玉跑到玉行,跟奸商老板讨价还价一番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拿着厚厚的几叠票子,正埋头点数时,忽然几个警察蜀黍从天而降,一副冰凉的手铐拷在了她手上,粉红的票子落在了地上。
画面一转,她坐在监狱铁窗里,老爸老妈来探监,红着眼睛嘱咐她好好改造。她点点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双亲唱起了著名囚歌: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
手扶着铁窗望外边
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何日重返我的家园
醒来时天还没亮,大夏天的夜晚,方桔出了一头冷汗,顺便体会了一回什么叫做心慌心悸。
看来她确实是一个三观端正的好青年,天生不是犯罪的料,这样一想竟然有点释然了。
再睡是睡不着的,方桔爬起来打开电脑,登上网站的主编信箱,这两天还一直有喜欢玉石的网友,给陈之瑆写信,让网站代为转交。
方桔挑出有诚意的几封,打印出来,等到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她拨通了陈之瑆的电话。
这一回接听的是本尊,不是大侄子陈瑾。
方桔听到陈之瑆的声音,赶紧道:“陈大师吗?我是尚品网的方桔,我们这两天又收到了不少邮件,我挑了些打印出来,待会去送给你。”
她没有用询问的语气,而是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去。反正对方答不答应,她都是要去的。
陈之瑆轻笑道:“方小姐周末不放假出去玩儿么?不用专门给我送信的,不过是网友的留言而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太麻烦方小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
陈之瑆笑了笑,温声道:“那好吧,我都在家的,你随时可以过来。”
陈瑾开门看到方桔的时候,觉得自己要疯了。
方桔看见愤怒少年崩溃的样子,笑眯眯道:“我跟陈大师有预约的。”
陈瑾没有说话,只是放了她进屋,然后转身一脸生无可恋般往院内走去。
方桔的目标是东厢房那间玉雕室,陈瑾往那屋子走,她也跟在后面要往里走,却被突然反应过来的陈瑾一个转身挡在门口拦住,然后指了指正屋:“我叔在书房里。”
方桔呵呵笑了两声:‘我能再参观参观陈大师的工作间么?”
不进这屋,她如何归还赃物?
然而,陈瑾拒绝地十分干脆:“不行。”
方桔道:“我就随便看看,瞻仰一下大师的作品。”
“不行!这里面的东西样样价值连城,谁知道你会不会顺手牵羊?”
你以为你是真相帝么?对,你是。
方桔踮脚往里面看了看,那堆废作似乎原样未动还在地上。她想了想,自己表现得太心急,指不定会被这孩子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她笑了笑:“那我去找陈大师。”
陈瑾哼了一声,折身进屋。
陈之瑆的书房就在客厅旁边,书房内都是红木家具,两面墙都是书架,每个格子都摆满了书籍。
作为一个学渣,方桔对漫画之外的书籍都是有点畏惧的,尤其是陈之瑆那书架里一眼望去就能看到的,各种大部头的古籍。
此时的陈之瑆正站在红木书案后,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着一支毛笔,在书案摊开的宣纸上,不紧不慢写着书法。
那清俊儒雅仙风道骨的翩翩姿态,让方桔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也不敢打扰他,只傻愣愣地站在门口。
陈之瑆最后一笔收尾,才慢慢抬头,嘴角牵起一丝微笑,春风拂煦一般开口:“方小姐,你来了!”
方桔点点头,方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借口,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的邮件,朝他走去:“陈大师,这是这两天的邮件。”她目光瞥到案上陈之瑆的书法大作,行云流水的两个草书,不由得赞叹,“原来陈大师书法也这么厉害。”
陈之瑆接过他手中的纸张,笑道:“闲来无事写写而已,上不得台面。”
“陈大师太谦虚了,您这书法作品,混书法协会都绰绰有余。”
陈之瑆低低笑了一声。
方桔今日造访陈大师家,只是打着送邮件的幌子,实际上是要归还玉佩,自然没心思在这书房里拍陈之瑆马屁。
她想了想道:“难得有机会来陈大师家里,不知可不可以再参观一下大师的工作间?”
陈之瑆挑挑眉:“当然没问题,我正好没什么事,可以给你讲解一下。”
虽然都姓陈,还有血缘关系,但大师和大侄子,真是差得太多。
大师亲自讲解,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然而……大师和大侄子同处一室,她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玉佩放回去啊摔!
方桔脸上强带微笑,内心却有种要去英勇就义的悲壮。
一进工作间,坐在水凳前的陈瑾,小李飞刀的眼神,就刷刷往方桔身上盯。而一旁的陈之瑆,已经慢条斯理开始给她介绍陈列柜中的玉雕。方桔其实很想仔细听,然而兜里那块玉佩像是烫手山芋一样,烫得她难受,只想赶紧脱手,于是整个人完全心不在焉,只敷衍地拍几句马屁。
总归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陈之瑆给他介绍完毕,方桔本以为能找到一个借口。然而陈之瑆却从柜子里搬出一个黄玉貔貅摆件:“这个貔貅我要去放在书房里,方小姐能帮我拿一下吗?”
方桔哦了一声,接过那颇有些分量的玉貔貅抱在手上。
陈之瑆自己则走到水凳旁,检查陈瑾的工作。
方桔见来了机会,赶紧不动声色地朝对面挪过去。等站到了那堆废作旁边,方桔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正在讨论专业问题的叔侄,此时两人都低着头,没人注意她这边。
毕竟做贼心虚,方桔提着一颗小心脏,手脚也不是那么听使唤。空出抱着貔貅的一只手,悄悄掏出口袋里的玉佩,稍稍矮下身,将那玉佩丢在了那堆废作上面。
虽然她已经刻意伸长手,为得就是不发出声,然而石头与石头碰撞,还是发出了一声不大却清脆的声响。
“你干什么!”听到动静的陈瑾忽然朝她大叫一声。
方桔吓得一个哆嗦,抱着的玉貔貅手一抖,那貔貅应声落地,这回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但着着实实很大一声。
别说是方桔,就是陈瑾也吓得呆住。
只有陈之瑆起身转过头,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看着地上裂了一个大角的貔貅摆件,方桔张大着嘴发不出声音,脸上血色尽失。
晴空一声霹雳,炸得她的心跟着貔貅一样裂开。
陈瑾跳起来大叫:“你干什么?这貔貅我叔前前后后花了半年才雕完,你竟然把它打碎了。你赔得起吗?”
方桔终于慢慢回神,弱弱问:“要多少钱?”
陈瑾走过来,将玉貔貅抱起来,碎得其实不多,就是一截小尾巴。然而这跟大小没用,破了一点,这玉件的价格也和之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瑾涨红脸看着那截小尾巴,怒道:“这貔貅之前有个藏家出两百万,我叔也没卖!”
两百万!!
方桔立刻两腿瘫软在地,连滚带爬挪到陈之瑆脚边:“陈大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别说两百万就是两万块我现在也拿不出来,我家里本来就还欠了三十万外债,下个星期就得给我表舅还十万,我还没筹到呢!”
她说得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然而她可能天生没有博人同情的气场,陈瑾义愤填膺道:“你这就是想耍赖哦!”
方桔心道我这真不是耍赖,就是没钱而已。
第11章 走运
陈之瑆见她抱着自己大腿不放,轻咳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起来吧,有话好说。”
方桔听出他声音里并没有怒意,想了想爬起来:“陈大师,打破你的心血之作确实是我不对,但我真赔不起。您看看我能为你做什么补偿?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做。”
陈之瑆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勾唇笑了笑:“你别被陈瑾吓到,这貔貅确实是有人出过两百万。不过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玉石的价格没有一个准,何况我这貔貅本来就是打算放在家里辟邪的,并没有要卖掉的打算。所以说要你赔多少钱都没有意义,我不缺钱,没必要逼你一个小姑娘。”
方桔试探问:“那我不用赔?”
陈瑾在后面跳起来大叫:“你想得美!”
陈之瑆扶额思忖片刻:“这样吧,你不是学过美术么?我家里多的是原石,你帮我做出一个出来当做赔偿就好。”
“什么?”这回是方桔和陈瑾异口同声。
陈之瑆云淡风轻道:“既然你打破了我的貔貅,就给我做一个同样的,这应该是最合情合理的赔偿方式。”
陈瑾炸毛一般道:“叔,她做出来的东西能跟你一样么?”
连方桔自己也不可置信:“陈大师,您说让做一个貔貅赔给您?但是我没学过玉雕,怎么做啊?”
陈之瑆点头:“没做过可以在我这里学,我也不急,什么时候做完都成。至于做得好不好,关系不大,反正这貔貅是用来辟邪的,丑点更辟邪。”
疯了疯了!陈瑾闻言抱着碎掉尾巴的貔貅,崩溃地跑开了。
而此时的方桔确实彻彻底底回过神来,咧嘴傻笑出来:“陈大师,您真的不追究我的责任?让我给你做出一个貔貅就行?”
陈之瑆淡笑着点头:“如果不是雕出一个貔貅摆件太费时间,我自己重做就行,也不会让你做一个赔我。”
方桔感激涕零,忙不迭道:“明白明白,大师您的时间就是金钱。不过我真的可以在你这里学习么?虽然我学过美术,也选修过雕塑课,但从来没接触过玉雕,不知道能不能雕出你想要的?”
陈之瑆笑了一声:“我一个风水先生朋友说了,我那书房缺一座貔貅辟邪,所以只要是貔貅就行,我要求不高的,反正陈瑾在跟着我学手艺,你有空的时候,跟他一起学习就好。”
方桔感动地点头:“大师您真的是个大好人,我一定会好好雕出你满意的貔貅,放在您书房里,为你辟一辈子的邪。”
陈之瑆嘴角抽了抽,默了片刻,似是随口问道:“你说你们家欠了三十万外债?”
方桔听他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实话实说道:“我爸几年前借了亲戚家前赌石全赔了,现在还欠了三十万,亲戚追得挺急的。”
陈之瑆佯装思忖片刻:“这些年我深居简出,闲暇的时候都会做点慈善,深信助人都是为自己积福。这样吧,我正好需要一个人帮我保养玉器,我见你挺喜欢玉石的,我也就不去找别人,不如你帮我就好,我给你开工资。你那三十万,我先借给你,还钱就慢慢从你工资扣。”
方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借我钱?”
陈之瑆挑眉:“你不需要么?”
方桔愣了下,热泪盈眶地点头:“需要需要,陈大师,你真是大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你的。我真是太感谢你了,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放心!等我有钱马上还给你,连本带息。”
陈之瑆黑沉沉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勾唇笑了笑。
方桔是从陈大师家哭着出来的,偷人玉佩,打破玉貔貅,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峰回路转,大师不仅不用自己赔钱,还借钱帮自己垫钱还债,还给自己提供一份工作。她简直太感动了。
陈大师简直就是德艺双馨典范,新时代的活雷锋,她完全就是走了狗屎运。
回到家里,她将今天的奇遇记告诉给了朱然,朱然却越听越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说你打破陈大师的玉貔貅,他不用赔钱,让你给他重新雕出一座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