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玛莉接到电话,冒着暴雨夜赶到医院时,南宫耀正坐在急诊室正对面的长椅上。
她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接到急诊室的电话,沉芯一次又一次陷入昏迷、抢救、下病危通知书。
玛莉站在门口,望着长廊底端的男子一会后,走到长廊转角旁的自动贩卖机。想了想,掏出钱包,翻开包看了看还有多少钱。
她替南宫耀买了一杯热美式,一缕热烟从杯子飘散在空中,玛莉缓缓地将它吹散。
待咖啡没这么烫手,才又折回急诊室那头。
十月的台北,已经开始转凉。
南宫耀抬头望着眼前仍亮着红灯的灯牌,窗外的景色,风雨不止。过没多久,当他发觉廊道里瀰漫着咖啡的香味时,才惊觉玛莉不知何时便站在他旁边。
「你怎么来了?」
「医院给我打电话了。」玛莉见南宫耀这副颓丧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心疼,问:「她情况怎么样?」
南宫耀说:「突发性心脏病,昏倒的时候头撞到地板,轻微脑震盪。」
语落,南宫耀看着她一身睡衣睡裤,顿了几秒便问:「小臻呢?」
「她和唐娜待在家里。」玛莉说:「冬冬才刚睡着没多久。」
他微微一笑:「那就好。」
「小南。」
对方轻扯的嘴角一顿。
玛莉看着弟弟的背影,他宽厚的肩膀在白炽灯光的照射下,微微地颤了一下。终于,她还是问:「你还好吗?」
南宫耀歛下眼,安静了一会才说:「还好。」
玛莉走到他背后,轻轻将手覆上他的背:「发洩一下,想哭就哭出来,或许会好一点。」
南宫耀静默了许久,有些脱力地推开她。「姊,说实在的,我现在不想哭。一点都不想......」
他看着面前墙上的掛鐘,分针缓缓地,一格一格在他眼前转动。
他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姊姊,平静地目光中,似乎有些迷茫。
「我只是在想,假如她真的──」南宫耀的声音一哽,他闭上双眼,硬是将某种几乎要吞没他的悲伤嚥下:「有个万一,我该怎么办?假如真的像主任说的那样,下一次她挺不过去了,接下来的路,我该怎么走?」
「那么......」玛莉眼角敛下,静默几秒,问:「你想出来了吗?」
南宫耀淡淡蹙起眉宇,彷彿无时无刻都在想这个问题,可终仍未果。
「不知道。我现在不敢想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南宫耀闭上双眸,灯光刺眼得几乎不能再睁眼。
玛莉看着自己的弟弟。
她试图让南宫耀回归成工作狂的状态,变回他原本恃才傲物的模样。但南宫耀始终置若罔闻,他当然清楚姊姊不想让他承受一次次地痛苦,更不想让他面临「最后一次」的到来。
「等她......等她好了,我就带她回美国。」
说完之后,南宫耀便不再说话。
玛莉弯腰抚摸他的额头:「回美国后,我会拜託爸爸请那边的朋友帮忙。你不是不知道爸爸也很喜欢阿芯,他会帮忙的。」
南宫耀的眼瞳一瞬间挪过来,因为泪光而闪亮。
「美国有很多好医生,他们在医界赫赫有名,一切会好起来的──」
「嗯。」南宫耀点点头:「我知道。」
回到美国后,他们便重新开始。
他很有能力,她便不需要再继续工作,也不需要做家务。他只想宠着她,让她永远能像其他女孩一样任性。
他只想这样,一辈子这样,看她、护着她,直到她老去。
这才是他一生的愿望。
「姊。」南宫耀声音很低。
「自从真正认识她后,我便喜欢上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初『他』会喜欢她。我希望沉芯可以忘记那个人,我想让她喜欢我,我一直在努力......让她忘记过去,但最后的发展总和我预期的不一样。」
南宫耀对沉芯的所有恐惧和不甘,无非是不想让她带着过往,活在痛苦里,孤老终生。
「姊──」
玛莉抬起头。
「我不想放弃。」
南宫耀目光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对她说,又或者对自己说:「我一定会让她跟我去美国。」
闻言,玛莉本来想说点什么,却仍无从安慰。
此时,手术室的灯灭了,老主任从手术室出来,一边脱下手套。
两个人迎上去,老主任还是一样的话。她再一次挺过来了,但情况没有好转,她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消失。
「低血糖、长期睡眠不足……醒了之后也得住几天观察一下。」老主任忍不住叹了口气,郑重其事道:
「你应该庆幸她又撑过一次了。」
老主任开了个单子让玛莉去批价,南宫耀走进病房,沉芯被安置在角落的床位,护理师正好在替她吊点滴。
南宫耀下意识地将点滴接过来,然后熟练地给她扎针。护士将输液袋推到床边。针刚扎好,她对南宫耀说:「先打一瓶观察一下,大概半个小时。」
南宫耀点头说好。
护士走前,看了病床边的沉芯,好奇道:「你是沉芯的男友?」
「不是。」南宫耀顿了几秒,才问:「怎么听你的感觉,好像认识沉芯。」
「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来了。」护士停下写字的手,从病歷表上抬起头来:「我记得她大学的时候常和一个男生来的。这么多年,我还第一次见到其他人陪她。」
南宫耀有些讶异:「男生?」
「是呀。」她说:「我记得可清楚了,第二次见到他俩的时候,那男生简直就是胡闹,把人抱在怀里衝进来,劈头问我老主任在哪儿。我回他在楼上,他直接从我面前走过去,还不掛号的。那天之后的每一次回诊,他都会陪沉芯来,时间大概持续了半年,就没再看过他了。」
「好不容易等了一颗心脏可以换。换过之后人虽然算是完整,可就像丢了魂似的。欸……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南宫耀的脸色一沉。
护士见对方的表情不是很好,以为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小声对他说:「你也累了吧?要不要早点回去休息,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南宫耀摇摇头说,「没事。」
护士又说:「放心吧,这药有止疼和安眠作用,她明天以前就会醒的,睡一觉起来之后会舒服一点。」
他点头跟她道了声谢。
玛莉回来后,给了南宫耀家里钥匙,跟他换班,让他先回家梳洗一下。
玛丽再次嘱咐他要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情她来处理,便又跟着护士离去。待谈话声渐行渐远,南宫耀又站在病房门口看了一会,才转身离开。
南宫耀没有立刻回家,回程路上又去超市採买一些食材。他不知道沉芯什么时候会醒,连日打营养剂,一醒来肯定会没有力气和食慾。
他在网路上查到了一些术后食疗,将买来的食材──从袋子里拿出来。洗米、择菜、切食材……
南宫耀从大学开始便住在外头,台北伙食开销太大,为了节省生活费,厨艺在这些年的磨练下也精进不少。
当玛莉从凌晨回到家里,便看到南宫耀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她安静地放下包包,隐隐约约闻到煲汤的味道。
她来到厨房,就见一个闷烧锅放在瓦斯炉架上。
打开锅盖,飘来的便是一阵清香四溢的蔬菜汤味。
玛莉看着那锅汤,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
南宫耀睡得很浅,睡梦中听见厨房的动静就醒了。起初他看到餐桌上的包和沉芯的外套,以为沉芯出院了。几乎是立刻跳起来衝到厨房:「沉──」
「……」玛莉转过身看他,她没有遗漏南宫耀脸上的表情变化。
南宫耀驻足在门口。
玛莉将汤重新盖好,没有多说什么,抬手看了一下腕上的錶:「去医院吧。她凌晨的时候醒了。」
南宫耀一喜:「她醒了?」
「嗯。」玛莉淡淡一笑:「你这汤熬的真是时候。」
「嗯。」南宫耀抓了抓后脑勺,旋身准备往厕所走去。
南宫耀重新整理了他的外表,他剃了鬍子,穿上西装。
去医院的路上手机都在震动,密闭的车厢光线发暗,手机上一条条频繁显示的未接来电照亮了他的面孔。
全是公司打来的。
南宫耀有点心烦,他想抽根烟,副驾驶座的收纳空间里还有一盒从前抽剩的。之前为了沉芯的身体着想,戒了菸。但有菸癮的人都知道,儘管隔着一层盖子也能闻到味道,他的手停在盖子上,终究没有打开,几秒后开了门下车。
沉芯不喜欢菸味,饮食也可以说是极为清淡,却在后天患上心脏病。
反观南宫耀,重症老菸枪,身体却健康的不得了。
思及此,他忽然觉得命运造化弄人的可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冷风呼呼地吹过来,刺冷的触感扑在脸上。他的西装外套还沾着昨天的咖啡味道。
南宫耀给自己剥了颗汽水糖,那是沉芯的最爱,可乐的香味直达肺腑,他深吸了一口气。
再来到病房时只有沉芯一人。
他将外套放在旁边的沙发上,走到窗边的病床前。
来之前他又去问了护理长,沉芯在凌晨三点多醒来一次,但由于整个人很疲惫,醒来没有多久她又睡着了。
南宫耀背对晨光而立,阴影在沉芯的面容上罩着深深的鸿沟,衬托她雪白柔腻的肤色。
他转身把窗帘拉上,光线暗了。他对着她说:「下个礼拜就跨年了。」
南宫耀看着她。
「你不是说想去冲绳的海边吗?」
「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去。」
房内没有一点声响。
南宫耀沉默半晌,伸手去将遮挡她眼睛的发丝,拨到一边:「啊......过一阵子你妹妹应该也出院了,到时候我们大家一起去好不好?」
安静。
他看着她,回忆起一年前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