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中与学生相关的问话纪录出于保护未成年的目的皆是匿名留存,只能看出当时有几名学生指出死者遭高年级霸凌,但在深入追查后,因无证据且多数师生否定而排除案件关连。
法律上对未成年的保护一直是个议题,有人认为犯错就该受惩罚,不应年纪而有异同,有人认为青少年仍处于心智形塑阶段,应以教化导正为主。
然而在学校、司院看过无数未成年犯罪的案例后,季桓生有时候觉得这些年轻的孩子比成人更加残忍,不成熟的心智似乎成了他们行为无底线的藉口;或许会有声音反驳说有些孩子是受到家庭环境、亲戚朋友影响,虽然部分遭遇值得同情,但他还是会继续质疑这样是否就可以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何况这些少年在十年后的今天再度捲入数起事件。
如果所有作为都其来有自,所有伤害都能被原谅,那么究竟谁才是有罪之人,谁又是受害者?又或者无法置身事外的世间万物,从来都不曾无辜?
若不是如今发生的这些案子让他有机会釐清人物,他大概很难从文字叙述中知道谁是谁,甚至看不出高年级的霸凌者可能存在一人以上。
至此,灵光乍现,他的脑袋迅速回放前辈才说过的新案子,依前两案的逻辑,此案死者陈乔霏可能并不是直接与十年前事件有关的人。
「请问死者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你说那个很孝顺的年轻人?我想想,他好像叫……」
季桓生几乎肯定接下来会听到什么名字,却还是握紧了拳头,等待前辈揭晓答案。
「啊!叫陈慎,他的名字很没辨识度,又只会叫他陈先生,我就常常会忘记。」
「陈慎?难道就是林月萍说的张慎?」常易霖也察觉了端倪。
季桓生肯定道:「我认为是,以陈乔霏的年龄推算,儿子十年前差不多是高中、大学生。」
「傅一鸣同学,你有工作了,这个陈慎得查一下。」
「怎么回事?我都把知道的事情说了,你们总该解释清楚点吧?」
「我和小季怀疑正在查的两件案子和十年前的旧案有关联,你这件可能也是。」常易霖把始末叙述了遍,说到旧案时并没有提起季桓逸的名字,只是把侦查档案默默推了过去让同期自行体会,对方见了死者姓名也意会过来,一句也没多问,只问:「要不乾脆把那几届的学生都查一查?」
「你是吃饱了撑吗?三个年级加起来有一千多人,是要查到天荒地老?」常易霖吐槽否决,提另一个建议,「还不如跟学校调一下学生照片让调酒师试着指认。」
傅一鸣不甘示弱:「啊不是说调酒师不记得对方长相,你是要他指认空气喔。」
那厢两人又斗了起来,对侦办方向争论不休,季桓生看着档案上贴着的季桓逸穿着制服拍摄的证件照发愣,样貌稚嫩青涩,微笑儒雅清浅,弟弟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当年的事件至今却仍有延伸。
而他甚至不知道,那素未谋面的陈姓妇人是否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
站在水族馆的鲸鱼铜像前,季桓生如坐针毡。
往左一看是牵手言欢的情侣,往右一瞟是自拍打卡的恋人,他将头摆正向远方虚空望去,沁心的蓝天倒映在他无神空洞的眼眸之中。
他似乎不该在这里。
从车站走来时一察觉周遭的年轻情侣渐多便惊觉不妙,但还是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同路,可上苍真是捉弄他上了癮,让他怕什么来什么,水族馆前方的大广场上人潮如织,视线所及无不是出双入对、佳偶良人,显得孤苦伶仃的他格格不入。
即使等会儿贺铃来了,他们多半也会被这处处是粉红泡泡的地方给尷尬得无所适从。
回身仰望用尾巴站在半身高底座上的鲸鱼,微微上翘的嘴角此刻看来就像是对他摆出嘲讽的微笑,他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后面的鲸鱼像上,后悔当初怎么脑子一热就真的邀了贺铃,找常易霖来或许都还好一点,反正他们可以验票进去后就各自行动。
季桓生一会儿抱着脑袋苦思冥想,一会儿看破红尘与鲸鱼对视,奇怪的行径让週边路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丝毫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人正拿着手机将他的烦恼过程记录下来。
好不容易终于做好心理建设,转过身却见贺铃将手机镜头对着自己,一想到刚才的所有行为可能都被拍摄存证,他瞬间以肉眼可见之速涨红了脸。
贺铃从手机后方探头,抬手轻挥向他打招呼后关闭手机朝他走来,盛大的笑意灿如骄阳,灼烧着他的双颊。
「你、你来很久了吗?」
她故作思考了几秒,答话时却不见犹豫,「大概是你与鲸鱼深情对望时来的。」
「那不就几乎是……」全部都被看见了吗?
她笑而不语,间接坐实了他的猜测,季桓生随即背过身,掩面在心里咆哮。
「别担心,我不会给人看的。」她调笑道,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面向这边,举高开啟自拍模式的手机,「我们先在这个精于铜像前拍张纪念照吧。」画面里的她抿着唇,拼命抬高手臂踮起脚尖,想让两人都完美进入小方框的中心,看起来有些吃力。
「我来拿吧。」季桓生拿走手机,蹲低身子向身前的贺铃靠近。一股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心跳顷刻随花香起舞,他嚥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点距离,设法专注于手机萤幕。
「这个角度可以吗?」
「再高一点,这样子气色看起来比较自然。」
「那么我要拍了,一、二、三——」
按下快门的瞬间,广场上的地面喷水池向天空喷出水柱,在艷阳下折射出几道彩虹,游客的惊呼声此起彼落,盛大地为今日的行程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