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郑襄元被穿过窗帘的阳光照醒。
她揉揉眼睛,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看,嗯,全是小广告,没有新讯息。
点进其中一个聊天室,看着自己凌晨传的消息还空落落地沉在最底部,她不由思考起哄人这个选项。
……还是算了,一旦开口好像会没完没了。
晚一点再说好了。
起床洗漱,晾乾衣服。
父亲不在家,想必已经出门去研究室了,郑襄元看着桌上简单的早餐,想着今天要去超市一趟,至少得做个晚餐。
到楼下收信时,好死不死远远就看到赵阿姨,她还没想好怎么绕路呢,赵阿姨一个抬头,直直打了照面,神情很是意外,装都不能装一下。
……行,只能硬着头皮上。
郑襄元脸上推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挥挥爪子。
「阿姨好。」
赵阿姨也花了几秒调整表情,亲切地靠近,「啊啊,襄元啊,怎么在家呢?」
「回来查个资料。」
「这样啊,学校还好吗?」
「挺好的,一切正常。」
「交男朋友了吗?」
「……还没。」
「快交一个啊,女孩子总是需要别人照顾的。」
「好,谢谢阿姨。」
「……」
「……」
「雅呈还好吗?那臭小子都没半点消息。」
「应该,挺好的吧。」
「还要麻烦你照顾他了。」
「……没有,不麻烦,我们就是,互相,互相。」
「做研究加油啊,阿姨就不烦你了。」
「好的,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郑襄元僵着嘴角,挥别一场让人头皮发麻的尬聊。
到底是哪个诗人把青梅竹马描述的像诗一样,当邻居就是得面对这不得不的尷尬啊。
揉着脑袋,她头疼的打开信箱收信。
其实她知道,赵阿姨对她有些不满意,但碍于赵雅呈,所以不好意思明说。
自从赵雅呈考上第一志愿而她没有的那一刻起,赵阿姨对她的态度就很微妙,不能说差,但就是没有以前请她教赵雅呈功课时那样的热络。
幸好大学后她也不常在家,可以当作没这回事。
本来一切到这儿也就结束了,不需要做到好聚好散,问心无愧就行。
可偏偏,赵雅呈表白了,偏偏他们现在是室友,因此赵阿姨的态度就……更加微妙了。
郑襄元听过赵阿姨跟其他三姑六婆的媳妇论,什么乖巧懂事啊,听话贴心啊,不能忤逆婆婆啊,在家要做饭要带孩子啊,大学毕业就好别念太多书啊,简直把女德从古代搬到现代。
而她儿子目前喜欢的对象,也就是郑襄元,很明显的,上述一切皆不符合。
那该怎么办呢?好像也不能怎么办,因为他们也没有交往,就等她家的儿子啥时放弃,或她交个男朋友,就能解决了。
……诸如此类的心路歷程,郑襄元是猜得到的。
为人母亲总是会为亲生孩子忧虑,阿姨的若即若离,说实话,很正常,她压根儿不想为此產生任何评价。
只是这样无微不至的呵护,有时候,会让她有点羡慕。
手机忽然一下震动,这么微妙的时间点,郑襄元有种不好的预感,僵着嘴角,拿起来看了一眼。
果然是赵雅呈,一整晚的已读不回后,没头没脑地传了一个点点点的贴图。
……这算什么?在催她吗?
催什么催啊,要传的讯息她也传了,他的心意她也顺了,隔着一百八十里还能享受妈妈体贴关怀的傢伙,京大毕业领着完美offer完全没有烦恼的傢伙,难不成还要她为昨天的口角先道歉?
这傢伙人高马大的,却他妈一点度量也没有!
那点点点简直点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便只是个app,依旧能无缝衔接郑襄元只对赵雅呈发挥的没来由的暴躁。
啪的一声,她怒气冲冲地把信箱闔上,一溜烟地回到家里,网路关掉,手机关机,铁门上锁。
哄什么哄,她不回讯息了!
他们俩母子自个儿瞎折腾去吧!
她就不信这样还有人能让她心烦!
带着愤怒做事虽然很有衝劲。
但很不週全。
拿起书房的钥匙进入库房的郑襄元待了十分鐘,打了无数个喷嚏后,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库房库房,顾名思义,就是储存一堆旧东西的空间,不仅存了一山的东西,还顺便累积了万年灰尘,蜘蛛都找不到地方可以结网的地步。
她好几次在要不要先打扫的边缘来回挣扎,可按照这个架势,扫起来怕是要十天半个月,读文献讲求的就是一股作气,注意力不好分散在太多地方,否则只会惰性发作无期限拖延。
所以,还是忍忍吧。
单手摀着口鼻,把一堆泛黄发霉的老书搬到地上,偶尔看到几本可能用得上的,就把它放到中间的小矮桌。
库房堆叠了三十多年的时间,除了文献,三不五时还会冒出一些有趣的东西,新奇的东西多了,烦躁自然也静静散了。
不知从何时起,郑襄元开始好奇地东翻翻西看看。
譬如那塞在夹缝的老爸的毕业纪念册,光是封面就能说明什么叫做年代感,不知为何,这种东西竟然还有两本,沉沉的压在书柜深处。
她翻了翻,找到爸爸以前的相片,嗯,真年轻,一副老好人的模样。
再翻几页,她的指导教授庄绍仁竟然也在里面,她都不晓得这两人原来还是同学。
除了人物像,照片偶尔会出现一堆復古背景。
在那个物资匱乏教育不普及的年代,高中毕业是普遍,要考进大学,大学念到毕业,甚至读研究所成为研究员,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于写论文就更麻烦了,没有电脑的年代里,得用打字机写文稿,参考资料需要一本一本去图书馆查,复印后再带回家。
拿从前的眼光来看现在的电子资料库,可谓奇蹟发明,一个关键字就能跑出上万笔资料。
库房里的每一本书,每一张纸,都承载着厚重到说不出口的酸甜苦辣,随着这些陈旧的物品,也彷彿见证那个黄金岁月,那个前人们咬着牙也要忍耐下去的岁月。
这样的精神,并不会因为物换星移科技发展有所改变。
如今的郑襄元,也是如此。
库房里没有窗,也没有时鐘,仅仅一盏稳定的室内照明灯。
在这个空间待着待着,便不自觉地慢慢流失时间感,忘记中午日落,忘记吵杂纷扰。
不知道找了多久,郑襄元终于摸到最底部的论文,单手一压,轻巧提起,上头大大几个字印入眼帘──研究生:卓更甫。
她指尖一顿。
终于找到了。
指导教授是一名姓何的教授,她似乎在某本书上看过。
至于出版年份,跟老爸出版硕士论文的时间是同一年,她出生的前一年。
庄教授不知道是刁难还是真有其事提到的人,究竟做了什么研究呢?
郑襄元随手翻了翻,忽然有什么跳入瞳孔中,胸口一停,指尖挡在那一页。
──时间的公式论证。
时间的「公式」吗?
在古典力学、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组成的物理世界里,竟然有人敢「论证」时间吗?
看了两年的文献,还没看过哪个研究者这么直白地把这个问题捅出来,郑襄元赶紧把老旧椅子上的杂物推到一边,专心之至的研读。
卓更甫这人不仅有胆识,笔力也好,能把无比复杂的逻辑写得浅显易懂,可谓一枚人才。
不知不觉间,郑襄元的兴致已高高吊起,随手拿了一张废纸在上头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