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
“他怎会跟晏子渊生得一模一样。”
“听闻长公主所出只有一子,怎会多出这个……”
闲言碎语落入耳畔,在极其相近的距离,面对面对峙下,晏子渊额角青筋暴起,双手攥成了拳头。
他到底想做什么,不是说有事离开清河一趟,为什么又回来,还这么嚣张肆意,连容貌也不遮掩了。
有相同疑惑的不仅是他,晏家老君侯和贤宁也是察觉到不妙,不仅面色复杂,还颇为忌惮地观察着陆道莲。
晏老君侯眨了眨眼,试探出声,“不眴,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陆道莲在与晏子渊的目光交锋中,面无表情地宣告:“上京有奸臣作乱,与后宫结党,谋害今上,今上若有所感于昏迷前曾下密旨,封我太子,命我暗自离京率领大军前往上京救驾,清剿祸乱朝纲之辈。为此,我已于日前暂且辞去国师一职,还俗了。”
“不眴乃是孤的法号,如今,身为今上亲封太子,君侯该称孤为什么?”
陆道莲的话如惊雷般在旁人耳中炸响。
听闻他言语的人群方才还多加掩饰的窃窃私语,顿时再也憋不住了,纷纷对他投以注目,而身在人中的兰姬更是脸色惊变。
她已经认出了陆道莲是谁了,听他的声音,就是一辈子都不敢忘,他就是那天夜里突然到她房里,替宝嫣惩治她的祸首!是他!
骤然被陆道莲的身份镇住,晏子渊却不肯承认地驳斥,“这不可能!”
“他怎会亲封你为太子,京中消息我从不错过,他明明……”谁都不瞩意,那个人生在帝位,年老昏庸,坏了身子,却不肯立太子,也不肯让位。
只想抛点鱼饵,看池鱼相互斗争,不然怎会任由皇子在世家长大,及冠了也从未想恢复他们的身份。
陆道莲一个出了家的僧人,已经被封为国师了,又怎会被封为太子,定然是他搞了什么鬼。
晏子渊咬紧牙关,凑到陆道莲跟前,兄弟二人相似的脸在众人注视下,如同两块品质不同的美玉,相交辉映。
可惜的是此刻晏子渊的脸色极差,他冷眼瞥着陆道莲身后,一看就上过战场的骑兵们,低声道:“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你想问,他为什么不肯立太子,又为什么不肯让他回京——”
陆道莲抬手,搭上晏子渊的肩膀,将他缓缓抵开,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嘲弄之意,更盛气凌人地回应:“那当然是,我从中作梗。”
没兴趣再应付晏子渊,陆道莲猛地将他往旁边一掀,在他不查一时趔趄着朝后倒去时。
陆道莲目光所及,是人群中一身显眼嫁衣的兰姬,冷不丁被盯上,兰姬顿时想到那天夜里濒临死亡的恐惧,她面无血色地掉转头,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忽而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密兹岸察觉到不对,警觉地用胡语问:“密兰儿你怎么了。”
兰姬抬头,看清密兹岸的脸,才意识到她今非昔比,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可欺的庶女了。
不过扫了眼宝嫣的庶姐,陆道莲便收回了视线,他对晏家老君侯和贤宁道:“孤来此,只为接一个人走,夜寒天冻,就不久留了。”
贤宁:“谁?”
她急切地想要将陆道莲挽留,“等等,不眴,你留下,你与阿渊是亲兄弟,我是你姑姑,有什么事不能入府再商议……”
然而陆道莲恍若未闻,他背过身,“金麟苏氏女,她是孤看中的太子妃,晏子渊如今已娶新人进门,那就让他与苏宝嫣和离。”
“如此妇人,孤绝不会叫她屈居人下,做什么平妻。”
陆道莲朝着宝嫣方向走。
黑眸带着清透的寒意,再睇向那个小妇人的时候,眼底的冰霜都成了熄灭不掉的余火,“走了。”
宝嫣从不曾想,能这么顺利离开晏家,她被一只火热的掌心,温柔而不失力道地推着背,送到一匹马前。
没有软凳,一个骑兵便跪在那让宝嫣踩着肩,在陆道莲的搀扶下坐上马背。
这是他的战马,本该认生,却因为嗅到了宝嫣身上披风的熟悉气息,没有阻止她的靠近。
然而,眼见陆道真的要把宝嫣带走,阻止不了陆道莲,心急如焚的晏子渊便喊住了宝嫣。
他紧盯着她,威胁道:“你忘了你的苏家了?你是我晏子渊的妻子,如今却随便跟一个丈夫以外的人走,你们苏家,便是这么教女的?”
眼下忌惮陆道莲带来的人马,又不知他力量深浅,晏子渊只有将矛头对准宝嫣,提醒她也该为自己母家的名声着想。
她难道忘了苏家能重返上京,依靠的是谁在上京打点?
“你若现在下马,回到我身边,我便与你既往不咎,夫人,你可要好生考量。”
闹成这样,局面难以收场。
即使陆道莲不来,宝嫣今日也下定了决定,要与晏子渊和离,再不来往。
但当他当众提起她的母家时,心系苏家的宝嫣难免出现难色,她懊恼地望着前方,明明坏事做尽,不给她留余地的是他们。
结果到了人前,却还要将罪责甩给她,“你要与谁既往不咎?”倏然宝嫣身后一道旁观已久的少年身影策马上前厉声问道。
他摘下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俊秀却布满阴霾的脸。
心疼地看了眼被他给惊到的阿妹,苏凤璘骑马来到众人前,瞪视眼前这让人生怒的一切,晏子渊、宝嫣的婆母,晏家的家主,宾客还有发现了他,却蓦然心虚厌恶地撇开脸的兰姬。
第一次来北地,看到阿妹出来的苏凤璘难掩激动,但因为不认识晏家的人,他只得耐住性子静观其变,憋了这么久。
在听见晏子渊对宝嫣不是恫吓就是威胁,还想羞辱他家的女娘,气性之大的苏凤璘借着马鞭直指这个他该称呼妹夫,却早已及冠的郎君。
扬声呵斥:“你就是晏子渊?我乃金麟苏氏,长房次子苏凤璘,也是宝嫣的兄长,专程为两家的亲事而来。我苏家的女郎说什么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不曾受过一丝委屈,岂能由你在这羞辱?!”
“我家把她许给你,是看在你家不远千里到南地真心求娶,许诺会好好待她的份上,才把阿嫣嫁给你。但她始终是我苏家的嫡女,不是进了你晏家的门,就是你晏家的人,更不是非你不可!”
方才情景历历在目。
尤其苏凤璘一扫兰姬,一想到自家竟会养出这么个残害同族,心如蛇蝎的东西。
而今她还想联合外人骑在宝嫣头上作威作福。
苏凤璘冷笑。
他道:“而今你们晏家背信弃义,不仅未曾好好善待我阿妹,还在我阿妹有孕期间,让晏子渊迎娶他人进门,想与我阿妹平起平坐,什么平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我苏家根本不答应!”
“尔等如此欺负她,如今我做兄长的,又怎能坐视不理?!”苏凤璘看一眼同样跻身马背上,护住宝嫣的陆道莲。
他眉心狠狠一跳,却又不得不咬牙切齿道:“是我在路上偶遇太子殿下,得知他与晏家有旧,请他捎我一程,来接我阿妹的。既然晏家已于旁人成了姻亲,那我两家的盟约便也作罢。”
“我苏凤璘今日,便代我苏家,迎我阿妹归家,此乃我们两家私事,我看哪个多管闲事的外人胆敢阻拦?”
若是陆道莲单方面带走宝嫣,还能说上几句。
可现在没想到晏家少夫人的母族兄长出现在这,出于对自家女郎的维护之意,谁能说什么不好的话。
有苏凤璘出面,局面再次扭转。
宝嫣缩在陆道莲的怀中,盖着披风,对着他清瘦的背影热泪盈眶,“阿兄。”
陆道莲凝眸,听见宝嫣的抽泣声后,面上不显却暗自轻叹一声,真是个娇宝贝。于是抬手,为其轻轻抹泪。
“你阿兄,真威风不是?”
没有陆道莲,仅凭苏凤璘带来的人,以及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底气,在年长他许多的晏家长辈,以及晏子渊跟前叫板。
他自知借的也就是这位大人的势,有他在跟前,先镇住了那边等人,苏凤璘再一番话,便无人再有异议了。
即使有,也是在问:“苏小郎君,你苏家可想好了后果?”
“不是说,新夫人也是你们苏家的女郎?怎么你们家只宠嫡女,庶女就不受宠吗?”
苏凤璘毫不留情道:“我苏家没有吃里扒外的东西。”
能做出和家中姐妹相争的事,还隐瞒这么多年身份,不管是兰姬还是月姨娘都其心可诛。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兰姬找到了胡人做大靠山,便歹毒起来了,苏凤璘轻易地在人堆里找到了站在兰姬身后的胡人将领。
想必那就是她“真正”认可的兄长吧。
四目相对,密兹岸也眯起了眼,他忽地大声道:“可笑,实在可笑,堂堂清河晏家,身为顶贵门阀竟然却被这样一个少年郎教训!”
“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这个出言不逊的该称之为‘竖子’,竖子焉敢羞辱我王室公主。本王今日便要好生教训教训你。”
密兹岸呵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来参加喜宴的胡人不少,许多都是送嫁的队伍里的,只是在里间不得携带凶器,有的只得跑回去拿。
在外头等候的胡兵则抽出腰上的弯刀,一伙人朝着苏凤璘的方向缓缓靠近。
眼见苏凤璘有危险,宝嫣忍不住在陆道莲怀中坐直了身子,却在下一刻被他按了回去,沉声安抚,“放心,伤不了他。”
就在刀光朝俊秀的少年郎劈去时,威武的大汉手持金刚杵出手了,陆道莲身侧的骑兵更是分出一小撮也围了过去。
这阵仗令上方的贤宁都骇然一跳,“不眴,这是什么意思?快叫这些人退下,今日是阿渊的大喜之日,难道真要见血不成?”
迎着所有人敬畏的目光,陆道莲竟连看也不看贤宁一眼,“既然大喜之日,怎能不再添些喜气,就血色恭贺他们如何。”
他朝等待他命令发落的庆峰道:“还不动手?”
“不眴!”
“殿下!”
密兹岸根本想不到这个陡然出现的汉室太子竟然这么凶戾,他本意是想拿下那个狂妄的汉人少年罢了。
结果那个汉室太子一发话,他的人便当真动起手来,手起刀落,血溅一地。
来参加晏家喜宴的宾客早已被刀光剑影的场面吓得开溜,有的更往晏家府里躲去。
一时间门口人影疏散,只剩一小批还站在原地。
“住手,快叫他们住手。”晏府的府兵护卫着晏老君侯与贤宁长公主往后退,更多的是面对眼下情形,不知道该帮哪一方。
密兹岸也拔了刀冲着陆道莲的方向喊话:“阁下莫非是想两国交战,你可知本王是谁?”
“似密国的大王子,就是他,他今夜趁晏氏子在前院成亲,偷摸闯入了少夫人房中放肆,想要猥亵女郎!”
混乱之中,小观怒声呼喊。
密兹岸陡然看到被他甩到桌角,撞伤额头的婢女,当即愣怔。
耳目敏锐的陆道莲一眼就发现了从晏家大门跑出来的小观和松氏,更听清了她方才说的话。
他横扫一眼前方,低头注视在下令杀人时,被他捂住双眼的宝嫣,语调危险地问了一句,“今夜有人闯过你闺房?”
如同回想到当时惊心动魄的经历,宝嫣肩头一缩,拥着她的陆道莲瞬间变察觉到她瑟缩害怕的反应。
当即,黑瞋的眼珠里,目光变得阴鸷凛冽。
在带来的人马方面,陆道莲与密兹岸的不相上下,更多的队伍还在路上。
可惜今夜喜宴他的部将都饮了许多酒,即便人多战力也远远不及大汉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