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透露出的气质是那般和悦,可是眼里的寒意叫人不敢再伸出手试探。
舞姬畏惧地转头,向令她过来伺候的释无磐涅求救。
观足了好戏,释无磐涅挥挥手示意舞姬退下:“圣子不是说戒律只是用来约束给汉人看的,我佛无论怎样都是修行。圣子为何不肯叫她侍候你?难道是因为圣子嫌弃她生得不够美貌?”
走开的舞姬一步三回头,似是舍不得般,期望他能改变心意。
若是能得到圣子青睐,她定能在大将军那获得珍贵的赏赐。
陆道莲恍若不见,略有兴味地直视好事的释无磐涅,不避讳地道:“我在汉地,有一个妇人。她年少,貌美,如今已经怀上我的第一个子嗣了。”
这若有似无的炫耀,释无磐涅笑脸变成愣然惊愕。
舞姬妖娆,有着和汉人与众不同的风情,可当她靠近的那一刻,陆道莲心中只浮现出身在清河的新妇的影子。
看不见太多他人的眉眼。
在庙堂和她道别那天,她眼里不见半分不舍留恋。
他叫她等着他,不知她等着没有。
是不是他一不在,就与晏子渊搅合在了一块。
若是被他发现,她又招惹了其他人,回去后他定然会好生教训她一番。
上回她算计他的事还未完呢。
在她看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场羞辱和玩弄。
于是用了那样激烈的方式报复回来。
这叫陆道莲经过思虑,终于知道,对待新妇,已经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动辄冷言冷语,逼迫羞辱的法子。
否则她会自怨自艾,心生怨怼,抗拒他抗拒得更加厉害。
她就像以自身为画笔,画了一个充满束缚的圈在他周围,不许他对她随意、轻慢、放肆。
这堪比普诗弥让他赌咒发誓,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可是清规戒律,陆道莲哪曾放在眼里。
说破戒就破了。
更何况一个新妇的诀别话,她说她不想跟他好了。
这怎么行,是她说了算么。
他不答应。
要想挽回她,让她和自己重修于好。
势必要用些别的法子,就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肆惹人厌憎,要用多些耐心和耐性,迂回和有计谋地与她周旋。
这般,她还能往哪跑。
释无磐涅终于反应过来:“是谁?是哪家汉人的女娘?”
“是不是该送去贺礼,准备迎娶。按照汉人的规矩,应当要在她肚子大起来之前将她娶回家吧?否则,听说没有成亲就诞下子嗣,是会让人丧失颜面的。”
陆道莲:“她不是闺阁中的女娘,她嫁过人了。”
“是别人的新妇。”
在再次惊呆的释无磐涅的注视中,陆道莲饮下最后一杯淡酒,眼神依然十足清明,嗤笑着道:“你不该恭喜我么,释无磐涅。”
说是未出嫁的女娘,与人鬼混,情难自禁怀上身孕了还差不多,可以当做是年轻女娘不通晓事。
怀了再嫁给欢好的郎子便是。
可若是经历过风月事,有经验的妇人还敢与他人偷情,怀上姘夫的孩子,这是谁家的汉贵女这般大胆。
有阅历的都该知道,奸生子可是不好活于世的,其丈夫能容忍面首也罢。
触及子嗣,是不可能心无芥蒂的吧。
经历过风月事有经验的宝嫣是什么样的呢,总之不会是释无磐涅口中,游刃有余与姘夫偷情的老道妇人模样。
回味着当初宝嫣勾引他时,青涩而娇羞的画面。
仿佛还留有小舌舔舐喉结的心痒滋味,陆道莲眸光深谙,略带哑意,低沉地和释无磐涅淡淡笑道:“她很羞涩,起初根本不敢和我厮混。”
“她夫婿姓晏,与我年纪相当,清河里的高门贵子,你应该晓得了他是谁。”
晏子渊。
释无磐涅睁大双目,瞪向神形清贵,怡然自得的佛门圣子。
他搞了人-妻。
兄弟之妇。
……
一场秋雨,在夜半之时悄然落下。
庭院里的地面上出现一滩滩能倒映出人影的水迹,同时也将屋外的人身上的血腥气冲淡散去。
在杀了两三波想要救人的胡人后,兰姬那边终于打消了再次派人前来送死的想法。
庆峰也收手,回到了他近些天长待的院子里,向新妇复命。
晨起打水的小观,刚梳洗过自己,在廊檐下的台阶处,看着不苟言笑颇为严肃的武僧走过来时,停下步子。
“你站住。”
小观:“你做什么去了,一身臭味儿。”
高大的身躯显而易见的愣了愣,再被说臭后,抬起手臂自己也闻了下,接着笨拙地往衣上蹭了蹭,似乎也想摆脱这种不大好闻的味道。
“晏家的地牢,常年不见光,里面的犯人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自然臭了。”
庆峰:“我守着那胡女,为了不让胡人那边将她救走,在那待了一宿。”
晏家虽然对兰姬的态度暧昧不明。
但鉴于凶手被当场捉住,解释不清一个胡人会带着凶器出现在少主母的院子。
经过取舍,决定还是先将刺客关押起来。
至于为什么没有处死,自然是因为宝嫣只是受惊,没有受伤。
看在兰姬背后的胡人大王子的份上,这才暂时留了对方一命。
小观:“女郎有孕,嗜睡,还未醒呢。你先去换身衣服再来见她。”
庆峰转身要走。
“等等。”他又被人叫住。
小观打量他片刻。
下一瞬间,红着脸,掏出一条帕子丢到了庆峰怀里,“擦擦自个儿吧臭和尚。”
然后端着银盆,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去。
宝嫣到了日上三竿,才面带春-潮地悠悠转醒。
昨夜清凉雨,她梦里却一点也不清凉,反倒是梦见了人从清河消失,未有音讯的陆道莲。
他在梦里也是鲜活无比,看她的眼神,总是不清白,谈不上多含蓄,也不炽热。
宛若一捧烧不尽的余火,保持着不会灭,也不会狂烈的余温,一直从梦里蔓延到梦外。
此刻,刚刚苏醒的宝嫣,双颊酡红,浑身酸胀发热。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虚无的宠爱,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身上似乎残留着梦境中,略带真实感的触碰。
稍微回想那种难耐交织的滋味。
宝嫣不由地羞涩地捂紧发烫的面颊,紧紧并拢了腿,呆坐到直至小观从屋外进来。
“女郎醒了。”
小观探头看她一眼,返回去,朝外头吩咐,重新备一盆热水供宝嫣洗漱。
小观:“女郎昨夜睡得可好?”
本是一句无意的询问,宝嫣却欲说还羞地抬起眼眸,点了点头。
“女郎的脸为何这么红,是不是被褥太厚了?可是秋雨来临,刮风太大,不盖两床被褥,又会着凉。”
知道被婢女误会了脸红是被褥的原因。
宝嫣未曾提及自己做的昨夜春-梦,将腿更往被褥里藏了藏,面露难为情地嗫嚅道:“我,我需要换条干净的亵裤。”
头一回怀胎,反应却比没怀时还要大。
宝嫣羞愧不已。
怎么连亵裤都氤湿了。
松氏见惯了般宽慰她:“有身孕后都是如此,女郎不必在意,只是身体上的变化罢了,除了我等,不会有人知晓的。”
可是她不仅仅只是因为怀孕,而是因为做梦。
宝嫣眼尾微红,看着松氏手上那条浸到银盆里清洗的亵裤,都怪那个人,好好的。
他入什么梦。
松氏:“前院来了消息,女郎没醒,奴婢便没有让人禀告女郎。”
宝嫣缓缓地从黏腻的思绪中,将目光投放在乳母的背影上。
屋外还能隐隐听见小观和庆峰的交谈声。
松氏扭头,看向宝嫣:“那个刺客,已经关进了地牢,二女郎那边,不肯罢休要求放人,被拒了。”
“她如今,不再顾念姐妹之情,对女郎包藏祸心,一次不成定然还有二次,女郎一定要多加小心。”
宝嫣点头,昏胀的头脑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醒,“我省得的。”
松氏话还未完:“一早长公主那边,叫人传了话,说是等女郎醒了,就去议事堂,有事要商量。”
议事堂无重要事,不商议。
就如那天兰姬回来一样,让人胸中燃起一丝揪心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