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杏梨听到「同学」两个字不由愣了一下,才回应:「我是,请问您是谁?」
「我是高老师。」
「高老师?」李杏梨苦恼,她记得教过她的老师中没有一个姓高。
「图书馆的高老师,记得吗?」她轻轻笑了一下。
李杏梨立刻搜索到相关记忆,忙说:「记得记得,你好高老师。」
可她还是很奇怪,两人明明以前没有特别接触过,不明白为什么过了几年后打给她。
「是这样的,我快退休了,学校刚招聘了新老师,可是需要点时间才能过来报到,而我已经买了美国的机票,要忙着收拾行李,没办法再多留几天。」
李杏梨耐心地听着。
「我记得你就住学校附近,不知道能不能过来临时帮一个星期的忙?新老师一个星期后就会过来。」
「老师,我现在住在a市。」
「原来是这样⋯⋯那没关係,我再问问别的同学。」出乎意料地,对方并没有立刻掛电话:「我看到你的升学资料,是念幼儿教育吧?」
「对,刚毕业。」李杏梨很乐意和她叙旧,高老师这个人虽然有点严肃,但一直把图书馆管理得很好,每回她都能轻易找到想找的书。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常常抱着一堆画画书来柜檯借阅,经常低着头,有点靦腆,很乖。」或许是回忆到从前,女人笑得很慈祥:「所以我第一个找的人就是你。」
「谢谢。」李杏梨笑:「原来您记得我。」
「我们记得可多了,倒是你们一离开母校都忘记我们。」
李杏梨惭愧,先前回清怡三中拍毕业照时,只匆匆在球场和教室拍了几张,也没怎么跟学校的老师说说话。
「现在找到工作没?」
「找到了。」
「那你应该更没空回来帮忙。」高老师又问:「谈恋爱了没?」
李杏梨泛起笑意:「谈了,刚满七天。」说完,她后知后觉地脸红。
对面的女人笑得好开心:「真好啊,真想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这次搬去国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回来。」
「老师,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换联系方法。」
「当然好呀!你如果有推荐的朋友能帮老师这一个忙,也欢迎让他们随时联系我。」
李杏梨低下头抄录号码,风把她的瀏海吹得凌乱。
书桌上本来放照片的地方空了出来,那天告白后,她亲手将最珍重的照片送给了对方,却把自己拋诸脑后。
搁下笔,她用掌心压着腾飞的纸页,心头逐渐烫起来:「老师,其实⋯⋯」
我想去。
「我想去。」就按照心意地去。
餐厅很雅緻,连侍应生走路的姿态也很端庄,臂弯搭着一条白餐巾像时装秀一样来来往往。
梁日柯收到女生的电话后立马订了餐厅,选的还是情侣卡位,他出来前还特地买了一朵玫瑰,在对方坐下时靦腆地递上。
李杏梨今天也穿了一条裙子,脸上本来是化了妆,但现场灯光很暗,基本上等于没化。她咬唇,轻轻转着玫瑰,心里马不停蹄地堆砌着台词。
「为什么临时改变注意了?」梁日柯朝她笑。
「今天是我们第⋯⋯」李杏梨太羞耻,快速比了个「7」,小指头立马缩回掌心里。
「对,今天是我们交往第七天。」男生体贴又完整地念出来。
李杏梨要疯了,昨天的事她还惦记着呢,这刚坐下来几分鐘,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我以为你忘记了。」
「如果我忘记了,你不是应该要提醒我吗?」她小声埋怨。
「我怕你有压力。」
「梁日柯,其实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李杏梨怕说得不好令他误会,所以说得特别慢,每一个字都像浸在醇酒里:「就是,高老师要退休了,但新老师还没到,所以图书馆缺人。我想请几天假回清怡三中帮忙一个星期,我知道这样的请假理由很过分,所以我想过⋯⋯如果不合规矩的话,我可以,退出『时日』。」
梁日柯静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想退出『时日』?」
「不是,我的意思是⋯⋯」
「假我批了,一个星期后,你还会想回来吗?」
李杏梨愣了一下,竟然无法立刻回答。
「今晚你约我出来,主要是谈这件事吧。」
李杏梨再次无法反应,梁日柯是什么时候学会了一针见血?
「也不是⋯⋯」
「没事,你跟我说不就好了?」出乎意料地,男生笑了。
李杏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分明是受伤的笑容,她情不自禁地问:「你会不会不开心?」
「不会。」
骗人。
跟昨晚的她一样,他们都是不诚实的人。
——你介意吗?
她终于搞明白那晚在中餐厅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原来她介意。
好介意。
当男生拿起画笔,细緻地描绘另一个女生的美;当两人儘管一言不发,都能看懂对方眼底的心意时,她觉得心像被慢慢侵蚀,泼洒了一盘全是她看不懂的色彩。
李杏梨觉得喉咙一阵乾渴,本来想好的台词都派不上用场,她艰难地开口:「梁日柯,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梁日柯不明白,以为她指后悔加入「时日」的事。
「把照片还我吧。」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
梁日柯不动了。
女生很坚决地没有把手收回,眼眶已经有摇摇欲坠的泪,他垂眸,最终掏出钱包。
一打开,那张朦胧的照片就在当眼处。
李杏梨夺回照片后,狼狈地离开餐厅,裙摆还不小心勾破了一个洞。
她吸着鼻涕,觉得有点丢人现眼,于是站到一旁擦脸去,电话屏幕亮了一下,是男生的讯息。
【梁日柯:你是不是⋯⋯介意昨天舒乔当模特的事?】
总算发现了。
李杏梨笑了,可眼泪又流出来,因为他只说对了一半。
她真正介意的,是那个比不上唐舒乔的自己。
掌心传来一阵震动,她心虚地关掉,招来计程车直接回家。一回家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第二件事是订车票。
忙完一大轮后,李杏梨流了一身的汗,人总算冷静下来。她打开手机,里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心里不免隐隐抽痛。
【梁日柯:我们能电话谈一谈吗?至少,给我一次机会解释。】
【李杏梨:刚才很抱歉,是我自己情绪不好,不关你的事。我想这几天分开一下也好,要不等我回来后再谈吧?晚安。】
梁日柯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九点,他计算好女生醒来的时间,买了早餐来到她家准备哄人。
按了几下门铃后,都迟迟未有人开门,他以为人还没起床,于是站在外头继续等。
等着等着就是一个小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后,梁日柯才后知后觉地拨打电话。
关机状态。
他还愣着,电话传来了赖心荷的通电。
「喂?日柯,杏梨刚跟我说她要请几天的假,一个星期后才回来,我们本来就放三天假,再加上週一週二的两天都快一星期假了,可她怎么好像说得好严重的样子?还说什么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当作她正式辞职,还一直给我道歉,我听得一头雾水。」
「她什么时候跟你说?」梁日柯心一沉。
「就几分鐘前,后来我再传讯息给她她都没回了。」赖心荷疑心问:「你们吵架啦?」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吵架。」男生情绪很低落:「可她昨天说她后悔了。」
赖心荷沉默了,想起前天李杏梨鬱鬱寡欢地在吃饭的模样,很快就找到根源:「是因为舒乔的事吧?」
「她没有明确地说。」
「这还用明确地说吗?」赖心荷无奈:「你是他男友,应该要对这种事敏感一些。」
双份早餐盒勾在指尖,压成红白的痕,梁日柯还有想不通:「她说过不介意的。」
「那是因为她爱你。」赖心荷说得自己也有些鬱闷,要是她男友把追他的女生看光光,她心里也会有刺:「况且模特临时换成舒乔,事情就变得更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舒乔喜欢你,你知道吗?」赖心荷沉着气。
「前一段时间她有跟我告白,但我拒绝了她。」
「日柯,你真神奇。」叹了一句,就差鼓掌,赖心荷决定採取反问技巧:「如果今天你和杏梨身份互换,她看了喜欢她的一个男生裸体,你能接受吗?」
梁日柯毫不犹豫:「如果是艺术行为就没问题。」
「天哪!」赖心荷要疯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画画天才梁日柯?杏梨没有受过艺术训练,也没有像你和舒乔一样对艺术有至死不渝的爱。」
「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女生。」
「或许,当那天在场每一个人都享受着活动时,她却一个人默默坐在那承受着顶大的折磨,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鼓掌⋯⋯」
说到最后,赖心荷也把自己说难受了。因为当时的她和其他人一样,满脑子都是发着光一样伟大的唐舒乔,相比起来,李杏梨的感受自然是不足轻重。
但梁日柯不同,如果连他都视若无睹时,李杏梨的难过便更是无从安放。
良久,男生静静地说:「我明白了,谢谢。」
放下电话,眼前铁门纹风不动,而女生同样狠心地在他心里搁下一道铁门,并带着钥匙远走高飞。
李杏梨拿着行李下车,乡下的地方就是空气清新,深深呼吸了一下后,仿佛所有杂乱的情绪全留在了a市。
高老师已经为她临时安排的宿舍,今天可以立刻入住。
她拉着行李在路边打了车,司机大哥看见她衣着整齐,像大城市来的人,不由问:「姑娘从哪回来啊?」
「a市。」
「哇,真了不起!」
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司机大哥见她有点累,就扭开音响:「坐早班车回来吧?来,听个歌儿,睡个觉儿,醒来保证立刻到!」
李杏梨觉得司机大哥讲话很好笑,于是也很听话地闭上眼。
电台随便播歌,刚好放了一首抒情歌,女歌手的声音年轻稚嫩,一听就像十几岁的网路歌手,单薄的歌声伴着简单的吉他声,就那样哼哼唱成早晨的摇篮曲。
下一页的我会去哪里用多大的勇气
所有梦里面的风雨我不怕那是我的试题
李杏梨昏昏沉沉地听着,听了大半首才忆起熟悉的旋律,是王心凌的《下一页的我》。
窗外的晨光轻柔地打在她的脸,嘴角悄悄弯起,她很喜欢这样年轻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