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一阵沉默。
梁日柯完全没意识到,他的一个字到底为其他人带来何等大的衝击。
「妈的!」赵远骂了一声,他刚不过随口说说,没想到真套出劲爆消息来。
赖心荷双眼刚发光,准备要听八卦时,外头却传来电话声,便只能毛毛躁躁地跑出去接电话。
张诺诺和其他两个女生看了看唐舒乔,都不敢作声了。
会议室全是油腻的香味,唐舒乔觉得下次可以试试别的餐厅,她自然而然地将一杯水递给男生,抬起精緻的脸:「高中同学?」
梁日柯刚要说话,其他人按耐不住地拋出一个又一个的猜测。
「大学的小师妹?」
「上次画展的陈小姐?」
「还是你说过想合作的网路绘师?」
「怎么回事——!?」一窝蜂的问题涌出时,赖心荷的尖锐嗓音再次像箭一样穿了进来,人却在三秒后才到达现场,她扶着门边喘气:「我们什么时候要请人了?」
张诺诺听得不明不白:「什么?」
「重点是价钱!月薪两万是疯了吗?到底谁要陷害我们??」赖心荷掏出手机,将一张放大至全荧幕的徵人广告给所有人看。
「是我。」梁日柯冷静地取过她的手机,然后按下「删除」。
「我已经截图了!」赖心荷叉腰大喊,取过自己的手机然后传送到「时日工作室」的群组里,猛然间,才发现不对劲:「什么!?是你?」
调皮的提示音连续在会议室中响起,所有人立马点开手机。
「梁日柯你今天是中邪了吗?」赵远摸着自己的小心脏,区区一个接待员竟然底薪两万?
会议室的气氛冰冷至极点,梁日柯没有说话,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迟缓,他领口的两个钮扣微微解开,衣襬的一角也露了出来,让人连生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赖心荷是这里年纪最大,又是他们的学姐,当下叹了口气,心疼地拍了拍男生的肩:「算了算了,先吃饭,晚点再说这事。」
李杏梨回到出租屋时下午三点多,梁日柯本来要下车帮她拿行李,但她坚持拒绝。回到家后,她手一摸到牀就倒头大睡,每回生活上遇到想要逃避的事,她的身体好像都有自我防卫机制——睡觉。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她洗了个澡,然后煮了个麵。出租屋没有电视机,但房东有留下一台收音机,她捧着热腾腾的碗靠在小沙发,双脚也缩了上来,整个人瞬间暖和起来。她把声量开得很小,像从隔壁屋传来的广播声,是世界其中一部分的背景杂音,这让她感到很有安全感。
李杏梨咬了一口麵,盯着黑屏幕的手机,班群已经安静下来了,而她和梁日柯也一前一后地发了几句客套话,骚动就不了了之。轻快舒服的歌声传出,她听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歌名,竟然是王心凌的《月光》。
高中毕业后,李杏梨已经没有再看偶像剧和小说,从前爱听的歌也很少再听。
难过的时候谁在身边陪我掉眼泪
她又咬了一口麵和鸡蛋,都是几块钱的便宜货,她不像朱清仪和陈薇儿懂得把生活过得精緻,日常的一切皆是得过且过。实习结束后,她只找了一份便利店的工作,一个星期工作两天,其馀的时间都在思考人生和荒废度日。
李杏梨瞄了瞄手机屏幕,想到万一它亮起来,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慌张。接着,她又不禁想起回来时的一幕。
三点鐘的阳光异常薄弱,二人站在小街路边道别。
「梁日柯,谢谢你。」她拿着行李跟男生道谢,表情份外诚恳。
这让梁日柯感到非常不舒服,彷彿二人再次回到高三那年的毕业季。
「如果你还没找到工作的话⋯⋯」
「其实,」女生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打算离开a市。」
就这样吧。
李杏梨把麵吃完,然后关掉收音机。
灯灭,梁日柯拉开窗帘,城市的烟火气息尚盛,五光十色像一幅点彩画,是他不擅长的类型。
刚才那一顿饭吃得不算愉快,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说了什么。太累了,从前连续通宵一个星期赶画展,也没试过有这种无能为力的疲倦感,或许正如身边的人所说,他这二十二年的人生真的过得太顺遂。
以至于碰到一件他无法掌握的事情时,总会脆弱得溃不成军。
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也是这样。
当他赶到火车站看到烈日底下,蹲在地上的女生默默整理着相机的碎片时,他才恍然大悟,她还是会一个人偷偷掉眼泪,但总会很快把眼泪擦乾,然后继续前行。
而他呢?
梁日柯忽然笑了一下,没有声响,只有一丝浅浅的气息,在这个燥热的夏夜里显得格外单薄。
她又要离开了,好像他的生命是一座让人随意进出的大堂,总关不住她。
画室的人散去后,五个女生名义上说是去吃糖水,实质上却是去聊梁日柯的八卦。
张诺诺一屁股坐下就抱怨:「将月薪一万误写成两万也太扯了吧?梁日柯到底怎么了,好像从昨晚高中聚会回来后就失魂落魄的。」
「重点是什么?」赖心荷神秘兮兮地伸出食指,胡乱挥舞:「平日工作室的宣传广告一向是磊磊做的,但这回日柯竟然自己做,这里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时间来不及,所以他只能亲自做。」所有人点头如捣蒜,梁日柯本来就不擅长用电脑製图,这回他还是直接用手机做的,图片很美观,应该花了不少功夫。「第二,他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自己偷偷做!」
「铁定是这样!」
「说不定两点都有!」
唐舒乔放下餐单,今晚难得很安静,张诺诺半开玩笑地看她:「舒乔,你说梁日柯身边有哪些女生声音特别好听?我们来锁定范围一下。」
「不知道。」唐舒乔冷淡地挑挑眉,其他女生顿时笑出声,觉得这样的她特别可爱。
「我知道了!」赖心荷忽然一声尖叫,然而苦恼地捧着脸:「一定是我上星期抱怨过工作量太大,还在日柯面前开玩笑,说我再干半年就得退休了⋯⋯他人这么贴心,看来是想默默给我一个惊喜。」
「心荷姐你想多了,我只记得上个月有客户投诉过你嗓门太大没礼貌,最后还是人家梁日柯给你好好澄清。」旁边一个女生狠心拆穿:「我想,多请一个小姐姐回来只是想让你从此闭嘴。」
赖心荷气得炸毛,作势举起拳头要揍她,几个女生笑作一团。
唐舒乔搁下餐牌,忽然问:「今天打来的是什么人?对方说了什么?」所有人静了下来。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是个女的。」
「声音好不好听!?」其他人追问。
「不太记得。」赖心荷掏出手机:「不过我当时有问她拿徵人广告的图,所以加了她好友⋯⋯」她点开,发现对方左上方自设的暱称是「清怡」。
李杏梨临睡前收到一个电话,起先一阵慌乱,待看清来电名字后,人才镇定下来。
「清仪?」她开了扩音,然后将整个人埋在被窝里:「你安全到家了吗?」
「嗯,早就到了。」对面的声音有点涣散,「我看了班群。」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李杏梨刚打算将重复过无数次的解释再讲一遍时,对面却轻轻打了一个嗝。
「你喝酒了?」
「一点点。」朱清仪的声音从远方的另一端传来,在李杏梨狭窄的房间里像烟一样扩散。「我刚想起以前对你说过的一个谎⋯⋯所以,有点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