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很想要马上装作伤兵下场。
不如我所愿,安宰彦当然没有批准我在比赛前一天拋出去的退赛要求,隔一天的我只好摆着一张比鯡鱼罐头都还要臭的脸踏上篮球场,并且在球一来一往、人也跑来跑去的过程中,思考着该如何在比赛中非常刚刚好地受伤,然后下场,然后躲到保健室里,然后不用比赛,然后再偷渡去图书馆读书,并且试图让一切都看起来合情合理。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天方夜谭那样难以达成——曾经我也那样以为过,以为我就必须跟着这群女子篮球校队的运动菁英同学们一路打进一年级女子组冠军赛了——但有时候老天爷就是会给你一下鞭子一颗糖,在我球打得满头大汗,身体黏答答得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时候,隔壁球场的男生组就这么如天降甘霖似的,传歪了一颗篮球砸到了我身上,而且还特别温柔,不痛不痒。
儘管只是轻轻擦过了我的小腿,一点也不痛的才对,但直觉告诉我必须要把握好这一次的机会,此刻不装更待何时?我马上装痛地蹲了下来,头埋入双膝,作势痛到快要哭了的模样。反正这所学校里说讨厌我的,当然和我不亲近不熟稔,另外喜欢我的,实际上的距离也很遥远,对我的恋慕通通都凭仗着他们眼睛看见的那一张脸,根本没有人是真正的了解我,理所当然,我这种装痛的伎俩,只要程度把握得宜,肯定不会有人看穿的对吧?
「靠!游赐宇你不是说你赛前有戴隐眼吗,他妈的又在骗,难怪眼瞟拦不住抄球!」
「……我的确没拦住,但我这次右眼真的有戴。」
「但是因为你没把球挡下来,害那颗篮球砸到人了啊!」
「有人被打到?」
「妈的,你快给我看,你害到的人可是校花啊操……你要被公干了!我首先第一个譙爆你!」
也许是我特别有演戏的天分,两边球场的人纷纷围了上来,用各种语气问我是否无恙,而我不管那些询问的口气究竟是厌弃还是油腻,一概以婊得让女孩子气到牙痒、但又娇得让那群男生提到心眼儿去的语调回答。
「很痛……」这么说着的时候,我甚至从双臂中抬眼,用着刚刚蒙住脸时硬挤出来的几滴眼泪,彻彻底底骗过了大眾。
「喂!七班的,刚刚不是你们班抄的球吗?谁那么冒失还把球砸到了隔壁球场的女生,邵韩樱都哭了,你们快出来说对不起啊……」
「任辰,刚刚不是你抄的球?抄了球还没抄到我们班的人手里,你到底要抄得多大力才会打到隔壁球场啊?女生她们在比赛不知道?」
「我、我……」
「不对啊,刚刚任辰是把球抄歪了没错,不过最后在场界碰到球的人——」
「是我。」
在男生们互相推卸责任不想在我面前丢脸的时候,一个男孩子边拉着手指边走来。
「我刚刚没把任辰抄的球拦住,但是手指有碰到,因为我碰到了那颗球才会偏离原来的方向打到她。」他接着问向我,眼神是演出来的关心,一点也不真切:「对不起。你需要去保健室吗?正好我同时三隻手指都吃萝卜了,要去保健室贴扎,你脚受伤的话我能顺便扶住你。」
在我正恍神在想他的眼神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一点也不信任的时候,他忽然不按牌理出牌地凑到了我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量,低声对我说……不对,那是警、告。
「邵韩樱。」我对天发誓,我真的真的没听过同校男同学这样子超不耐烦地跟我说话过,他们每个都恨不得耍出告白三十六计只求够格当我的舔狗。「你如果够聪明的话,应该知道你待在这里不走的时间拖得越长,脚根本没受伤的事实只会越快被揭发。和你不同,我手指是真的扭伤了需要去保健室,你不觉得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而言,现在立刻马上离场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咬着唇回答。
他一听见我的回覆就站起了身,似乎在等我自己撑着地板站起来。
就算我是真的一点也不痛,他至少也陪我装一下吧?他不怕这么不惜香怜玉会被他同班同学干譙?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我就给他厚脸皮到底。
「那么你,背我。」
我眼巴巴地看向面前的男孩。我现在的模样看起来肯定可怜透顶,周遭的人们都流露出了满面的心疼,而就只有刚刚威胁我快跟着他一起滚的那傢伙面不改色。不对,他也有在演,只是被旁人衬托得他的关心实在是非常地微不足道。
然而对我而言,既然要演戏就演个彻底,就算你的对手演员一点也不敬业也一样。
我揉着我那根本不存在的伤处,「我的脚好痛,你和我待在这里不走的时间拖得越长,比赛就会越拖越久﹑你的手和我的脚也只会越来越痛……你如果够聪明的话,应该知道要趁这黄金七十二秒马上把你、把我带走。」
「嗯。」
我感觉他这一个单音节的回覆里,彷彿附带了一万八千字的台湾道地国骂。